午膳过后，莫无衣夫妇先是让夏蕊在客房里稍作歇息，再则是亲自去张罗着起海棠苑的事宜，无处不透露这对夏蕊的重视。　　看着房中四周的陈设，无一不是古朴典雅，清一色的红木制，那三足的紫金镂花香炉里，点着她说不出名字的木种香屑，这里没有以前她住的宫殿富丽，却是给了她一种真实的心安的感觉。　　坐在那红木雕花床上，她看着帷帐垂下的黄色流苏，有些心不在焉，一双冰眸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却又是深沉的让人忍不住去探究，长长的双睫在她净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亦是增添一抹萧条。　　半晌后，她轻合双眸，对着面前那道绘有清风拂柳的屏风淡淡道：“出来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四道影子齐刷刷的出现在屏风前，拱手道：“主子！” 　　她抬眸一眼，缓缓又问：“年龄。”　　“十三！”　　这答案倒让她有些惊讶，看身材样貌，四名暗卫都像是十七八的样子，倒不曾想会小上如此之多，她目光沉了沉，没有过久的疑惑，便直接问道：“那名字呢？”　　“主子，我们没有名字！”一名暗卫低头道。　　“没有名字吗？”夏蕊浅浅一句，抬眸看着四人，眼中渐起一抹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意，她道：“我给你们选择，你们可愿跟着我？”　　“属下当是永生相随！”　　香炉中升起的渺渺青烟，缓缓模糊她的双眸，却是没能把那眼中的深沉冷意化开，她再是定神看着四人，出口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可想好了，一旦跟着我，或许日后依旧会是颠沛流离，况且，我决不允许我的人生出背叛二字！你们能做到吗？”　　四人再次同声：“属下当是永生相随！”　　“好。”她缓缓道出这一字，便是带着四人出了房门，小小的她走在前头，每一步都走的沉稳，四人缓缓跟着，没有半分的不敬之意，仿佛他们跟着的，并不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而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领导者。　　中堂门前，夏蕊停下了脚步，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冷的小脸，笑了笑，才是小心翼翼的从门后探出头，看着堂中交谈的三人。　　何兰若先是发现了夏蕊，便是对她笑着招了招手，她便是迈起步子，小跑过去，迎着小手，不偏不倚的撞进何兰若怀中，抓紧了她俩边的衣角，一双水眸清明灵动，水汪汪怯生生的看着她，有些委屈，又带着些懵懂，自是可爱喜人的很。　　“蕊儿，怎么了？”　　“姨婆，蕊儿想跟你商量件事，可以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何兰若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笑道：“蕊儿，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姨婆说。”　　“是啊，蕊儿，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们所。”莫无衣和蔼的笑了笑，颚下的灰白胡子也跟着动了动，慈祥极了。　　夏蕊低头想了一会，才是对着两人道：“姨婆姨姥，蕊儿想…想让你们见些人，他们是母后给我的暗卫，我想把他们留在府里，这样就不用再去寻丫鬟了，可…可以吗？” 　　莫无衣夫妇相视一眼，齐齐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川嬷嬷，“澄川，你觉得如何？”　　“老夫人，老太爷，那几人不错，也是机灵的，一路下来，也多的他们相护着。”　　何兰若点点头，笑道：“那好，皆是蕊儿喜欢，那便留下，他们在哪？能让姨婆看看嘛？”　　夏笑了笑，一个浅浅的酒窝挂在嘴角边，便是跑了出去，没一会便带着四人而归，正好是两男两女。　　“属下拜见老夫人老太爷！”四人齐声。　　何兰若点头，这四人长得也伶俐白净，更重要的是四人武功都不错，这般一来跟着夏蕊也好，最起码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便是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一名暗卫低沉道：“禀老夫人，尔等正待主子赐名！” 　　何兰若看向夏蕊，笑道：“蕊儿，还不快给他们都起个名字~”　　“这个嘛，府里既是有了川贝川谷还有川柏川朴，那他们就分别叫白矾、白前，白苏、白果，姨婆姨姥，你们觉得这么样？” 　　“只要蕊儿喜欢就好~”何兰若浅笑，捧着夏蕊的小脸是爱不释手，是恨不得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才好。　　一旁没有怎么说话的莫无衣暗暗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热茶，便是忍不住问道：“蕊儿，你为什么要给他们取这样的名字啊~” 　　“这是在姨姥的药卢里看到的~”夏蕊歪了歪头，看着莫无衣，思索了一下子，便又道：“上面还有姜黄、首乌、当归、龙胆、玄参…”　　夏蕊直接是说了十几种药材名来，莫无衣一时震撼，那与他药卢里药材摆放的位置一个不差，没想到只是几眼，这小丫头竟然可以一个不乱的就背下来了。　　见他疑惑，一旁的川嬷嬷是笑着解释了一番：“太老爷，别看小小姐年纪小，她三岁时都可以默写千字文了，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哦，那蕊儿可是厉害了~”莫无衣扶着那把灰白的大胡子，目光里不由多了一丝赞赏，过目不忘，若能把这个本事放到医术上，说不定是个好苗子…… 　　何兰若看两人正说的开心，也不多打扰，便是吩咐一旁的川柏川贝把那四名暗卫先带下去：“你们领他们先下去换身衣裳，再熟悉熟悉府里的路……”　　“是，老夫人。”川贝点头，便与那四人一同退下。　　————————————————————————————————————　　用完晚膳，何若兰便带着夏蕊来到了西厢院子。　　这海棠苑如其名，院后落了几棵长得极好的红海棠，只是现在的时节已经入了冬，那海棠树上便只剩下些枯黄的叶子，倒是那海棠树下的红山茶还开的旺盛，如火如荼，看着十分喜庆。　　何兰若拉着夏蕊便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缓缓道：“这院子里刚好五个房间，蕊儿你一间，川嬷嬷一间，白苏跟白果两个丫头一间，白矾白前在外院的一间，这就符合礼数了，还有一间正好可以当书房，这离我跟你姨姥的芍药苑也近。” 　　“要日后是还缺些什么，就跟姨婆说，我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能跟姨婆客气，知道吗~”　　夏蕊乖巧的点了点头：“嗯，蕊儿知道了，谢谢姨婆为蕊儿做的，蕊儿很开心。” 　　何兰不由笑道：“哎呀，我们蕊儿可真是个好孩子，这时间也不早了，蕊儿也快去准备沐浴洗漱，然后乖乖的睡觉，姨婆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夏蕊又是点了点头，送走了何兰若。　　回到屋子，夏蕊便是准备宽衣沐浴，一席烟绿罗裙的白果提着最后一桶水准备进来，但却是不小心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幸亏她会武，一阵摇晃后，终于还是稳住了，但水桶里的热水还是多多少少还是撒了些出来。　　白果一抬头，便见川嬷嬷跟夏蕊都定定的看着她，小脸不由一红，急忙解释道：“主子….对不起，属下还……还没习惯穿……裙子，属下这就去重新打水…”　　夏蕊对着白果浅浅笑了一笑，摇头道：“不打紧，把剩下的水倒进来就可以了，突然要你们要做这些事，多少会不适应，慢慢来吧，把水放好就下去休息会，吃点东西。” 　　“是。”白果小心翼翼把水倒好，打开那扇屏风，便退下。　　除去身上的衣裳，夏蕊下水，便是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蕊儿…”　　她浅笑道：“嬷嬷，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另外那四个暗卫我让他们回北夏了。”她深深一叹，又道：“我看得出姨婆跟姨姥是真心喜欢我的，你说，如果给他们知道我在利用他们，他们一定会很生气吧…..”　　水雾上升，朦朦胧胧的漂浮在夏蕊四周，让人感到水雾中的人儿并不真实，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川嬷嬷心中一酸，拿着雪白的帕子，轻轻为她擦着身子，轻声开口道：“小小姐……夫人她…”　　夏蕊打断川嬷嬷说的话：“嬷嬷，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叫小小姐，没外人的时候就叫蕊儿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夏蕊倚在浴桶边上，语气中，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好，蕊儿。”川嬷嬷只好顺着夏蕊的意思，心里却满是心酸。　　“嗯”夏蕊满意的笑了，带着一丝沧桑，一丝欣慰，还有一丝依赖。　　两刻钟后，夏蕊已经沐浴完毕。　　铜镜前，川嬷嬷真在为夏蕊梳头，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欲言又止，犹豫不定，心里对今日夏蕊反常的模样有了大概的想法，却又始终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小小年纪的她会有这样的心思，虽说自小，夏蕊确实是非常的聪明伶俐。　　沉默半晌，她看着夏蕊冷静的样子，终是忍不住问道：“蕊儿，你告诉嬷嬷，你是不是要……要…”　　她话未说完，夏蕊却是清楚明白的很，就着她的话音，把那把话说完全了：“要为父皇母后报仇，对吗？”　　川嬷嬷握着梳子的手一震，尽管她早有这样的猜测，但在听到夏蕊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震惊了，这实在不该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心思。　　只见她缓缓又道：“不单是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跟皇姐，还有兰嬷嬷，害他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夏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错，要报仇！不但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李元柔那晚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她肩上背负的，是夏氏一族的所有，可自己现在还太弱了，所以，她要变强，强到可以俯视自己的敌人。　　“可是蕊儿，夫人她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嬷嬷，除了报仇，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我会想，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活着…..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母后她希望我活着，要我，报仇，从母后跟我说，我身上背负的是夏氏一族的所有时，我就明白了。”她的语气有些哽咽，眼中的泪水硬是被逼了回去，接着又说道：“更何况，不复仇，我还能做什么？好好活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嬷嬷你觉得我还能好好的活着吗？”　　川嬷嬷看着她稍稍有些颤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里传来一阵阵的辛酸。　　“蕊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川嬷嬷说着，心里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夏蕊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夏蕊身边的，这是她对这个小主子的承诺，也是对李元柔的承诺。　　“我记得我一起看过一本书，书里，记载着一种有着透明翅膀的小虫，叫蜉蝣。”她面色平静，白日里那双明眸如今便是像一趟死水一般失了光彩，“它们的一生十分短暂，只有短短的一天左右，朝生而暮死。”　　“它们的存在，便是为了这短短的一天。”她垂下眸子，又是浅浅一笑，“想想，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到头，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蕊儿，你可不能这般想，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川嬷嬷心疼的捧起了夏蕊的小脸，这样的心思，可有不得，见她这个样子，她是真的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夏蕊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眼中却没有任何的起伏，这世间于她，横竖不过是一种束缚，看过世间最苦最深的痛，她已经坦然了。　　“我本就该，随着母后他们一同去的。”　　——————————————————————————————————　　一月后，冬月廿三。　　这一天，夏蕊迎来了七岁生辰，莫无衣夫妇自是陪她出外玩了一天，直至傍晚时分，才回的府。　　“今天蕊儿开心吗？”莫无衣倒了一杯热茶水递到夏蕊面前，这天已经完完全全入冬，但夏蕊却因这玩闹，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　　“当然开心~”夏蕊甜甜的笑了笑，便要伸手去解脖子上的毛领，却是被莫无衣阻止：“蕊儿，这天冷，等这汗下去了再解，不然可得着凉~” 　　“好，姨姥说不解，就不解~”夏蕊便是又把那毛领的玉扣扣好，对着俩人甜甜的又是一笑。　　莫无衣两人看着，不禁是欣慰，这一月以来，夏蕊虽是放开了许多，却是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我们蕊儿，最乖了~”莫无衣接过何兰若的帕子，替夏蕊拭去额前的汗水，她缓缓抬起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道：“姨姥，那你看蕊儿这么乖，你可不可以教蕊儿医术啊？” 　　“嗯？蕊儿怎么突然就想学医术了。”莫无衣的手微微一怔，脸上慢慢正色起来。　　夏蕊看莫无衣变了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好办，可她却不能放弃，便是眨了眨眼道：“因为蕊儿也想像姨姥一样厉害~” 　　莫无衣一时为难：“蕊儿，我们莫家有祖训，医术不能传外人，所以……”　　夏蕊闻言，小脸就有点不高兴，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连蕊儿都不行吗…”　　何兰若看着夏蕊委屈的小脸，那叫一个心疼，不由也是转头也帮腔道：“老头子，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蕊儿能不能接受……”　　“什么办法？”　　莫无衣端起面前热茶，若有所思道：“那就是让蕊儿改莫姓，入莫家祖谱。” 　　“入族谱？”夏蕊像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对两人歪了歪头，缓缓道：“是不是这样，姨姥就能教我医术了？”　　莫无衣摸着自己的胡子解释道：“蕊儿，姨姥姨婆没有孩子，你跟我学医，就意味着你要改名换姓，成为我橫城莫家的下一代家主，载入我莫氏族谱，接受我的衣钵。” 　　听到这，夏蕊缓缓垂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的何兰若看着，心里有些惋惜，姓乃是人之根本，哪有说放就放的下的，要苦了这孩子了…　　何兰若原是这般想着，倒不曾想夏蕊既是缓缓抬头，笑道两人，说了句让两人都难以相信的话，她道：“蕊儿愿意！” 　　莫无衣摇摇头，以为她只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才会应的如此的快，便又解释另一遍：“蕊儿可想清楚了，不单是姓，莫家每一代都会有特定的字辈，那意味着连名都要改…”　　“对啊，蕊儿，这可是大事你自己要想清楚…”　　夏蕊看着两人，目光异常的坚定，她道：“蕊儿愿意，蕊儿已经没有爹娘了，姨姥姨婆就是我的家人，至于姓什么，蕊儿不在乎~” 　　“好，那我明天就让人去请族长！”生怕夏蕊会反悔似的，莫无衣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其实他本来心里就想让夏蕊继承衣钵，但碍于要改姓就没有提出来，现在夏蕊同意，他心里也就如愿了，自是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