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国洛城,王殿。
“主人,高子玦一死,其余对您有异心之人应是不会再有胆量在明里暗里忤逆您了,如今,您便可高枕无忧了。
只是……未曾想到南宫华家的那一个丫头竟然也因此送了命,属下甚是担心,南宫华会因此迁怒于您……”
这一日下朝之后,高子阳便将洛桑邀入王殿之中,说是想与他说说话,可自打洛桑出现,已然过去半个时辰之久,高子阳却一语未发。
洛桑沉吟许久,眼见高子阳面覆阴云,这才寻了一个兴许能叫他愁云散退的话题,打破了二人之间颇为古怪的氛围。
“其实你从始至终并不支持我这样做,对吧?”
高子阳微合双目,以单手承托着太阳穴,显得慵懒而闲适,只是他眉间微微蹙起的褶皱,似乎正昭示着他内心的郁结。
这一次,换洛桑沉默了。
这几日来,他始终以旧疾复发为由,回避与高子阳的接触,确实是因为不忿于对高子阳的一意孤行。
“我知晓你不喜欢我杀戮,我知晓你一直以来便欲让我以德服人,做个明君。
亦知晓你不愿见我们兄弟之间互相残杀,而你之所以如是而为便是怕我因此背上太多的罪孽。
从前我并不懂你为何会如此,可这几日来,我成日惴惴不安,夜夜难以安眠……
我这才发现……你是对的。
他不同于那个处处与我不对付的高子成,亦不同于人云亦云的其他兄弟,在众兄弟之中唯有他一人,曾以真心待我……
杀他以前,我一直把他当做我坐稳这皇位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可当真离了他,我却觉着心头仿佛被人剜去一块肉,算不上有多疼,但那道伤口,却怎么也填不平了……”
高子阳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合着双目,面上瞧不出更多的表情,一时叫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喜还是悲。
洛桑闻言,怔愣在原地许久不能移开双目,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高子阳,蓦地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竟让他顿感陌生。
但,这份陌生却叫他觉着心安。
他好像真的变了,或者,是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洛桑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雅若的出现改变了他,还是有了雅若之后叫他认清楚了真实的自己,但不论如何,眼下的结果是叫他惊喜异常的。
洛桑此前避见高子阳的借口,说来也并不全是借口,他的身体确是正每况愈下,他知晓自己已然支撑不了许久。
原本他还在为高子阳的暴戾成性而担心,原本还心怀歉疚,唯恐自己归西之后无颜面再见其母昭灵,如今听罢高子阳一席话,他却心生释然。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既已辜负同脉之兄弟,走到了今日这一步,那这高家的天下便是你万万再辜负不得的。”
一道声线听来颇为苍老沙哑,但言辞之中不乏严厉的声音忽地在高子阳和洛桑的身后响起。
高子阳闻声,背脊不由狠狠一凛,倏地掀开垂低的眼皮,眼中传递着的神情杂糅着惊愕与欣喜。
而一旁的洛桑则是满眼惊惧,先是紧盯着突地现身在二人身后的人,又忧心忡忡地望向还未转身的高子阳,面色已渐退红意。
“阿阳,我从未想过你竟当真对亲兄弟下得去手,先是阿成,又是阿玦,你……”
那名老者欲言又止但却面无惧色,朝高子阳所在的方向缓步而行。
只见他步履蹒跚,哀恸的神色之中又隐含着不可言喻的关怀与慰藉,而原先满面褶皱下那双清澈不染尘埃的双眸此时竟也变得浑浊起来。
洛桑见状,焦灼不已,几次欲拦住他,皆被他以眼神拒绝。
在这一过程中,高子阳始终不发一言,只是一直承托着太阳穴的那只微攥的手心中浮起了细汗。
短暂的惊诧之后,他复又合上眼睛,对这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佯装着漠视,实则正凝神细听着他拐杖落地敲击而出的声响,以此判断他的位置。
直至感觉到老者已身处自己身前,高子阳才抬眼,入目的是一个花发鬓白,佝偻干瘦的老者,与他那深藏久远的记忆可说是搭不上半点干系。
不过十数年光阴而已,竟将一个人摧残至此……
若不是老者那一双炯炯有神,仍旧不减锋芒的眼睛,高子阳几乎不敢认眼前之人便是他曾经最为敬重的师长禺心。
高子阳迅速隐去眼底浮起的不可思议,佯装自然地启唇:
“老师,您被发配边疆甚久,这知晓的事倒是并不少。”
“阿阳你……你竟还尊称我为……为老师……”
禺心并未在意高子阳的话里有话,一听闻如今已贵为圣上的高子阳称呼他为“老师”,只觉动容,神色也随之缓和不少。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老师您当年可是教会了我不少的道理……”
高子阳的言语之中带着隐刺,一旁的洛桑已然听出了异常,只是禺心却丝毫未有察觉,只是兀自沉浸在触动之中。
“你还记得这份情委实叫人心生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