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巨大的相对时间差,在苍狄,塔尔至今为止见到的人、事都是一种匆匆的状态,从第一天复杂繁冗却紧凑高效的婚典到这些天见过的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的坻漠、霍渎甚至机器人们,都是如此。 苍狄日日与时间竞赛,对实质的关注远胜于形式,是以塔尔每每回想第一天的婚礼,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在她眼里稍显简陋的仪式怕是苍狄万年也难得办一回的盛典了吧! 而也是因此,她和伊砄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旦想不到新玩法,无论待哪里,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偶有官员、侍者、机器人从石林经过,无一不对两个正跟石头较劲的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当事人置若未觉;塔塔和伊砄的助理机器人W-77,两个一经出产便被逼着助纣为虐的小东西不知何时混成了一片,此时能源石一蓝一紫的光正遥遥相应,也不知在交流些什么;塔尔还在扔石头,伊砄还在捡石头间或当人肉防护盾…… 塔尔将手中的石子掂了掂,瞄准了伊砄身后不远处的石柱…… 石子射出,塔尔身体也向前弹出,直扑伊砄,伊砄惨叫着惊恐地仰面躺倒上粗糙砂砾暗隐的沙地…… “你叫什么,我又没碰你。”塔尔将方才从伊砄原本那姿势的后脑位置截获的金属色石块握在手中上下抛了抛,目视着十米远处缝隙窄小的低矮石丛,嫌弃地皱眉让他闭嘴。掺了65%金属元素的石头重量果然不一样。 伊砄扶着被磕得不轻的后背坐起来,不明所以地顺着塔尔的目光看去:后面怎么了?瞧塔尔姐姐把他吓得。 从小的冤家对头当然只消一个细小的动作就可以轻松认出,再结合塔尔手里上下抛动,还有亮光反射的石头,他几乎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混蛋!”忍着背部的不适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伊砄反身就追了过去,“有种你别跑啊!有胆偷袭没胆认了是吧?老子剁了你的手!” 跑了两步突然停住,迟疑地转身,一脸欲言又止,纠着两条眉毛就这么又挪了回来:“塔尔姐姐……” 塔尔已经坐回了原处,只是仍望着那偷袭者身影消失的地方出神:“那是谁啊?”凝视远方的眼微微眯起,下巴也朝那处扬了扬,她问伊砄。 “朝朔。”提起他,伊砄就满脸的厌恶,可惜此时没人看,“仗着跟我二哥的关系天天假惺惺地要跟我称兄道弟,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那德性,不要脸!” 跟霍渎的关系? “他是风掣的儿子?” “塔尔姐姐你知道啊?”伊砄险些咬上自己的舌头:她认识?二哥介绍的?她跟那混蛋交情也好? 塔尔显然不打算解释,收回目光看向他,看得他心虚又别扭。 结果塔尔只是掠过他看向他的右手边,纤指一指那条早上两人七拐八拐开辟出的近路,对他说:“石丛后面路远,你从这里追出去,应该能在他出石林前追到。” “啊哈?”伊砄的舌头又险些遭殃。 “怎么,你打不过他?”塔尔终于给了他个正眼。 “怎么可能!”伊砄忙反驳,随后收声小心翼翼在她脸上观察着:不像开玩笑啊…… “不过,塔尔姐姐你,你这会儿按理不是应该拦着我吗?”他还是不放心。 “拦?拦什么?为什么要拦?”塔尔完全不懂他的话。 “我可是要去剁朝朔的手啊……”怎么可能不仅不拦还给战术指导的! “剁呗!”塔尔费解地看着仍在那儿扭捏的伊砄,“多大点事儿啊,气总不能不出吧?我当年可是连人皮都扒过的,你不就是要去剁只手吗,看把你怂的,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吗!” 伊砄被塔尔教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一脸虔诚地望着她,自自己轰然崩塌的价值观中陷入了深思…… “唉,等你下定决心,别说石林,人家石宫都出了。”迟迟不见有动静,塔尔长叹口气阴阳怪气地自言自语了句,然后低头玩起了自己的石头。 前一晚又被顽强的生物钟搅得几乎彻夜未眠,虽然今天没什么体力消耗,只是在石林坐了一上午、在住所的露台上躺了一下午,可天色骤然暗下的时候,脑中所有的意识却像个陷入热恋的深情人儿一般,几乎一瞬间便随她深爱着的天光一道,顺着9303的自转消失了,私奔了…… 那时坻漠还没有回来,是管家机器人放下原本端来给她的晚餐,移着矮矮胖胖的身体扶着她从露台石椅上回的房间。也许前些天跟伊砄疯过了头,透支的体力好巧不巧集结着挑了这么个时间点来索要补偿,以致于她一沾上床就熟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醒前对昨晚最后的记忆,模模糊糊,大概就是好梦正酣时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坻漠摇醒,说歇了好几天了,今晚得演场戏。她半睡半醒,但好歹听懂了他的意思,微睁了睁眼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嘟囔着剩下的事他爱怎样怎样,然后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她以为,“爱怎样就怎样”中关于“怎样”的标准,两人是心照不宣的,可当半拉起遮蔽层的窗子被射进耀眼光线,在地上铺出块暖意融融的光毯时,他们仍是相拥而眠的姿势,这,是哪里来的标准? 近在咫尺的睡颜眉目舒展,平静无防;唇角微抿,似有似无透着一抹满足。 梦到自己抱着外面那情人了吧! 塔尔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却突然收紧了手臂,不过也就不到一秒的时间,等他完全睁开眼的时候,塔尔已经先被放开了。 “你醒了?”他确实是刚醒,声音沙沙的,比原来更低了几分,声波磨在耳膜上,沉沉的,听得人心痒。 塔尔努力屏蔽掉他此时好听到过分的声音,扯出自己的气势:“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殊不知自己自认为严肃的声音在初醒时挥不掉的慵懒感觉中也同样磨着身侧听的人的心。 “你睡着了。”他快速吐出这四个字,想赶紧起身离开床上。 “喂!”塔尔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就算我那时睡着了,你的力气难道还掰不开我的手?” “我也睡着了。”坻漠转头朝向床外侧,明显不想再继续下去。 “你……” “听着。”坻漠突然转头,“既然你我对彼此都没有感情,那么这件事也就没有谁占谁便宜一说,大家都没有吃亏,你没必要揪着我不放。”塔尔对他怒目而视,可他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还有,我是人不是机器人,我有吃饭睡觉的生理需求强过理智的时候,如果你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那以后演戏时,请你务必保持清醒。”他趁她愣怔之际一把抽出自己睡衣的袖子,下床出门,扬长而去…… “混蛋!”塔尔抓起他刚睡过的枕头,一把砸向正自动合上的房门…… “塔尔姐姐塔尔姐姐……哎呀滚开滚开……塔尔姐……”伊砄咋咋呼呼的兴奋声音由远及近,伴着一声金属重物倒地的闷响,没上锁的房门被人从外手动拉开,挤进一个骤然噤声的瘦高少年,与门内人大眼瞪大眼。 下一秒,伊砄憋出没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姐。”9303这么强烈的光照风沙都没侵蚀半分的俊脸,此时已涨得通红,配上那身红得热烈的衣服,人面华服交相辉映。 塔尔仍在状况外,随手撩了撩遮住自己视线的几缕头发,跪坐在床上,呆呆地盯着门口出声的地方…… “大王子妃……”管家机器人被伊砄推倒在地,只得先将四肢缩进身体里,等把圆滚滚的身体滚到合适的角度再重新伸出腿与手臂,所以等它能优雅地出现在塔尔面前时,伊砄已反应过来准备出去了。 房门才多大,容纳两个伊砄还行,一个伊砄一个小管就太难了。伊砄进得匆忙,出去更是逃也似的,留下一句“我在石林等你”和小管又一次砸地的声响,人便没影了。 塔尔以指为梳,将头发整个拨到脑后,眯着平静下来又有些惺忪的眼,四下看了圈自己的杰作——床上的枕头被子已经全被扔到了或近或远的地上,一片狼藉;苍狄的睡衣款式大部分都会配个外袍,她嫌累赘睡觉时都是脱了外袍的,坻漠也一样,昨晚半睡半醒,随手一脱也没管扔到了哪儿,现在一看,它正和坻漠那件纠缠着躺在窗边的地上;坻漠睡的那侧灯杆比较细的床头灯刚才不知扔什么的时候被布料挂住,她稍一用力便折断掉下来了,低头找了找没找到,大概被布料裹住了,不过皱成一团的床单她倒是看清了…… 这孩子,该不会以为她跟他大哥打架,怕她迁怒他才溜这么快的吧!塔尔望着早见不到人的房门口委屈地皱起了眉,她就这么可怕? “坻漠还在吗?”她随口问小管。 “大王子妃,大王子在三王子攀上露台的前三十秒就已经出门了。”小管一本正经地答到。 这两人的时间掐得倒真准。她又朝地上看了眼,吩咐小管收拾干净,然后踮着脚小心避开障碍物,半跳着穿过小半个房间去洗漱。 这样的发泄解气吗?塔尔刷着牙自问。 不!她狠狠吐出一口清洗剂,怎么也得砸他身上才能算发泄,要是把能枕头被子睡衣都换成床头灯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