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渎带塔尔从自己住所上到山间平台处的私人停车场，取了飞车带她朝石宫西南方驶去。　　塔尔随他进住所时略略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也是简约的风格，可各种起眼不起眼的摆设却比坻漠那里不知精致了多少倍。　　飞车自始至终都由霍渎手动驾驶操控着，尽管外面风沙阵阵遮天蔽日，车身也没有明显的晃动，风驻沙止的间隙，塔尔还能顺着霍渎指的方向，依靠他调整的飞行角度从自己这侧的车窗或是直接从身前的挡风玻璃清晰看到陆地上的各种特色景物。原来苍狄也不是那么荒凉的！　　　　飞车稳稳当当停在一株巨大的枯树旁，树干很粗，人站在树前就如一朵浮云之于整片目力所及的天空，靠得越近，越觉渺小。树干末端，无数虬枝屈曲盘绕，枯枝横逸斜出。塔尔仰头望着近前高处杂乱萧条的枝干，不解地问：“这树怎么长这样？”　　“这是沙扬树。”　　“啊？”塔尔并没有听说过这一物种，听他吐出这个名词便低转回头，想听更仔细些，谁知头昂得太久血流不畅，乍一低下眼前就有一阵白光闪过，晕眩中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回倒退了好几步。　　霍渎十分及时地从背后虚扶住她，看她缓过来才慢慢松开手：“还好吗。”　　塔尔笑着点点头没吭声，真丢人……　　“沙扬树是9303上特有的，因为迎着飞扬肆虐的风沙而生，所以生命力十分顽强。据说但凡存活可以至少七千年不死。”看塔尔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霍渎接着道，“死了七千年不倒，倒了七千年不朽。”　　塔尔双唇微张：“所以这棵，是早已经死了的？”难怪只有枯枝不见树叶。　　“在你我出生之前。”霍渎边点头边强调，非得再次看到塔尔震惊的表情才罢休。“好了，我们进去吧。”如愿之后，他朝左侧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样说道。　　塔尔看过去，原来二人站的不远处便有个边缘雕刻精致的树洞。　　在树干里开凿雕琢出的，树屋？塔尔猜测着，朝那里迈了两步。　　一室连着底面的木质桌椅伴着食物扑鼻的香气撞进塔尔眼底鼻端，还有一道似曾相识的欠扁声音。　　“我不管，你今天要不把这道菜端上来我就砍了你这棵树！”　　“小王子啊，这是9301特有的生物，现在您让我去哪里给您找啊……”　　“没有你写菜单上干嘛？写了就必须给我做出来！还有！”只被喝了一口的杯子被重重放回木桌上，溅出几滴黑色液体，“这么涩也敢叫乌枚汁？你用乌枚果泡的水吧！”　　“小王子呐……”　　塔尔顿在门口听完塔塔同步的翻译，指着楼梯边那个一脚踩地一脚踏桌的蛮横少年，轻声问随她一道停在门口的人：“这是三王子伊砄？”　　霍渎无奈应是，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与伊砄一块吃饭。塔尔对这个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小王子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见他这么问，当然就顺势同意了。　　　　“小王子要喝的是斯坦洛特C9585行星上进口的雪原乌枚汁，怎么能拿劣质乌枚叶掺着乌枚果制出的东西来坑他呢！”　　“看看今天这气温，杯子里不先放上些9302上刚结的冰块，让小王子怎么喝？”　　塔尔与霍渎心照不宣地放轻了脚步走到仍在和老板找茬的伊砄身后，一人一句，附和着他。C9585上的雪原乌枚汁与9302上刚结成的冰块都是两国极为奢侈稀缺的食品。　　可这小王子正对峙得忘乎所以，浑然没听出话里的嘲讽，还以为是被他感染，帮他一起找老板要说法的同道中人呢，连头都没回，义愤填膺地接了句：“就是！”然后气势陡然拔高，抬头挺胸，桌上的脚踏得愈发稳当，挑衅似的看着老板。　　然而，盛气凌人不过三秒，头就被霍渎一巴掌拍了下去：“是什么是，就知道惹是生非！”　　伊砄的姿势是霸气，可一条腿站着毕竟不稳，被掌力一击，整个上半身连同桌上撑起气势的那条腿全被打趴在了桌上，方才有多霸气，现在就有多狼狈。　　“谁！”伊砄人没爬起来，吼声先出来了。　　霍渎板着脸走到他视线范围内，塔尔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　　“二，二哥……大，大嫂……”这下彻底偃旗息鼓了。　　霍渎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塔尔坐在霍渎旁边，伊砄的对面。伊砄委屈地从桌上爬起来，看着胸口处被自己放那儿的乌枚汁泼湿的一大片，敢怒不敢言，怎么就挑了今天这个日子出门闹事呢……　　“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塔尔问的是霍渎，眼睛瞥的却是伊砄。她自己向来只负责闹事，从未被当场抓住还挨训过，这小王子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苍狄是个异星移民众多的国家，每个人种至少有一种语言，据说统治阶层至今都没能统计清楚国内所有被使用语言的数量。对于在苍狄生活的人，有翻译功能的机器人是必备品。　　那老板见小王子被治住，大松一口气，听塔尔这么问，没等二王子开口便擦擦脑门上的汗，凑上前热情地介绍起店里的特色菜来，诚意十足。　　“梭梭兽？”塔尔浏览着自己面前斯坦洛特语的菜单，虽没打算自己点菜，可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您来得真是巧啊！”胖胖的老板一听，眉开眼笑，“今早一个VOKY星系人刚捉来只活的梭梭兽！”原本就不大的眼睛一下便混进了脸上一道道的皱纹里，塔尔偷偷辨了半天也没辨清哪道是眯着的眼哪道是皱起的褶……　　“想吃吗？”塔尔任老板在那儿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家菜品，兀自心猿意马，霍渎这一问才把她的心思拉回来。　　塔尔原想说不用了，可看对面伊砄拼命给她使眼色，点头点得跟启动了震动按钮似的，不解，却还是替他点了头：“好啊。”　　“想要哪种做法？”　　这次塔尔没看伊砄，只垂了垂眼便轻声答了：“烤的。”　　“好。”霍渎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耐心征询完她的意思，又嘱咐了老板一些烤制时需注意的细节让他传达给大厨，然后站起身，“烤梭梭兽肉若是没有合适的配菜，味道会大打折扣，你们先坐，我去后面挑挑看。”　　“那你费心了。”塔尔仰头对他笑了笑。　　胖老板看他迈步，忙热情上前带他往里间走，直夸他懂美食。　　　　塔尔和伊砄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塔尔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伊砄。　　半大的少年目光左躲右闪，偏偏就是躲不过对面人的以不变应万变，没一会儿就谄媚地奉上了内\\幕。　　因为野生的梭梭兽肉质鲜美却灵活难捕捉，所以常常有市无价，餐饮行业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哪个餐厅弄到梭梭兽，卖出去时老板是可以漫天要价的。　　“敢情你是借我的手坑你二哥呐。”塔尔幽幽接话。　　“这不是我刚被他抓了个正着不好开口嘛……”伊砄抖着湿哒哒的衣服不以为意，那老板再漫天要价能要多少，他是被淇奥王后严管着零花钱，二哥和大嫂能在乎这点钱？　　塔尔摇头叹了口气，递过去个便携式的衣物清洁器：“你成天惹是生非，不知道随身备些掩藏罪证的东西啊？”　　“那多麻烦……”嘴上嫌着麻烦，手伸得倒是快。清洗、烘干、熨烫一气呵成，再抬头又变回了那个张扬的华服小王子。　　塔尔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木桌上等伊砄清理，顺便打量起了这里面的环境。　　长了至少七千年的树自然有不下七千圈年轮，屋内淡黄的桌椅上都是一条条黑色纹路，随位置的不同呈现不同的走向，与地面因凸起的家具而断掉的纹路相呼应；房顶是一个平整的截面，一圈一圈完整的年轮向边缘依次扩大，明明是静态的画面，看得稍久些却容易被它迷惑视觉，给人一种动态的假象；木壁上斜面的灯罩亦是直接由树体雕镂出的，后面被挖空放上了能源灯，像一个个小笼子似的。　　灯光暖暖软软，各个角度射出的光线刚刚好能照到每张桌子，一点多余的光都没有乱溢。设计者原是想为客人营造个静谧温馨的用餐环境的，塔尔觉得，可惜伊砄一开始的吵闹先入为主，灭了她细细体味的欲望，也许还有霍渎的……　　　　“大嫂，你和我二……”　　塔尔接过伊砄递回来的清洁器，没等他说完就皱眉打断：“叫什么大嫂，无端端被你喊老那么多……”　　这表情，是真嫌弃。　　伊砄的问题被堵回肚子里，脑中开始绞尽脑汁解塔尔新抛出的难题：“那叫什么……姐姐？塔尔姐姐？”他在这个大嫂身上嗅到了同道中人的味道，一点儿都不觉得她的这些嫌弃啊嘲笑之类的语气刺耳，反而更感亲近。　　“嗯！这个好！”塔尔听到顺耳的称呼，也没吝啬朝他展示自己的愉悦。　　“那我该叫你什么好呢？”温柔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塔尔回头看去，正好对上霍渎含笑看她的眼，“叫塔尔，如何？”那眼神暖得就如同全星际最和煦的联盟星上的恒星光芒一般，惹人沉醉，加上那样认真的注视，塔尔生怕自己就这么陷进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　　真希望伊砄咋咋呼呼的声音能来打破这一暖软灯光下暧昧不明的气氛，可老板跟在霍渎之后，带着几个侍者机器人利落地将配菜摆了满满一桌，伊砄哪还有空管桌对面发生了什么。　　“行，好啊……”塔尔胡乱答了句，匆匆垂眸转头，装作对满桌菜品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她明明一道菜都不认识，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