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房间里,两人对视而立。 此刻两人的表情达到了高度的相似,都是同样的面无表情。 只不过男孩是习惯性的面瘫,而温格伦却是因为脑海里思绪混乱,暂时失去了对面部表情的控制。 “你是从哪里知道‘接头人’的事情?” 思考了很久,温格伦问出了这句话。 男孩没有犹豫,很爽快地回答了,“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被人发现了身份,知道活不了多久,就告诉了我,他来这里是有任务的。他希望我能帮他完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相信你?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事情?以及……为什么你没有揭穿他?” 温格伦终于正色起来,深刻的五官变得凌厉而具有攻击性。 男孩惊讶于他的变化,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道,“不,他并不相信我,反而还很防备我,不过他只能选择我,整个二号区的犯人里面,我是最适合接替他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 温格伦不由皱紧了眉头,“你用什么证明你不是骗我的?”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突然,“你该回去了,如果你不想被别的犯人发现你不在牢房的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很正常。我也没有证据,他藏起来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而且,就算我能拿出来,你也不一定会信。” “明天晚上凌晨两点,我会在前楼等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等你见到那个人就知道了。” 男孩说完,越过温格伦走到了房门前,细瘦的手掌在上面轻触,灯光瞬间熄灭,下一秒,房门无声开启。 回去牢房的一路上很顺利,温格伦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动作敏捷轻巧地开锁,进房,关锁,一系列动作下来没有发岀一点声响。 直到躺在了床上,温格伦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一会,终于是忍不住苦下了脸。 看来这次真的要栽到这这桩生意里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指不定就是馅里带毒的! 明明老老实实靠自己的一双手赚点零花钱多好,虽然……失手被抓过两次,但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不是很正常嘛? 说来,温格伦也是个倒霉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妈,连口母乳都没来得及喝上。 而剩下的老爹也是个不靠谱的酒鬼,听闻妻子死讯,就醉倒在了医院门口。 要不是护士看他可怜,给喂了点新鲜牛奶,没准就跟着还没见过面的亲妈去了天堂。 勉勉强强靠着心善的邻居大妈们救济长到了五岁,终于有一天,酒鬼老爸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温格伦也就彻底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一名。 作为一名没有户籍的混血儿,连福利院都不太愿意收养他,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被饿昏在大街上的温格伦被个华裔老头捡了回去。 温格伦一直到很多年都还记得他迷迷糊糊被饿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瓜娃子诶!老夫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块学武的好材料,你可愿意跟着我,学习我门派的独门武艺?” 当然,这一番夹杂着浓浓地方口音的Z国话,听在当时连英文字母都还认不全的温格伦耳朵里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但这不妨碍他被老头儿的气势镇住,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然后,老头儿就成了温格伦的师傅,是教武艺,不教中国话的那种。 老头儿虽然人有点不靠谱,总爱吹嘘自己当年怎么怎么牛气,师门是如何如何受人尊敬,但拿出来的功夫还是很厉害的,尽管温格伦到现在也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师门叫什么。 这一学就是十多年,温格伦从一个懵懂孩童成长为了青年,老头儿也变得更老了。 事情的发展往往让人措不及防,身体一向健朗的老头儿在突然晕倒后,被发现的好心人送往了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冠心病,必须在三天内进行手术。 正在学校上课的温格伦被老师告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知道,老头儿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积蓄都用在做善事上,存下的一点钱也是留着日常生活和用在温格伦的学费上,就算把这些钱全拿出来也不够三分之一的手术费用。 老头儿在病房里昏迷着,温格伦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陷入了痛苦的绝望之中。 那天晚上,走投无路的温格伦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趁夜潜入了一个富豪的家中,撬开了保险柜,偷取了其中一件值钱的物品,通过打听到的渠道,在黑市变卖。 当他拿到足够老头儿动手术的钱时,他既高兴喜悦又惶恐不安,他想,等老头儿醒来后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一定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再让他去自首,他想…… 然而等他赶到医院时,等待他的却是埋伏好的警察,由于经验阅历不足,他在黑市时变卖那件偷取来的物品时,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身份。 事情到了这一步,后面的结局也不难猜了。 尽管他武艺高强,但比起拿着枪的警察们就差太远了,在中了几剂麻醉弹后,他流着泪被抓进了警察局,赃款也被收回。 老头儿逝世的消息,是他是在上法庭的前一天收到的,他在看守所里发疯似的闹了一个下午,最终也没能去医院看人最后一面。 判刑三年的消息下来后,温格伦很平静的接受了。 由于他属于未成年犯罪,而且赃款已经追回的情况下,那名富豪就没有格外追究,或者说这点钱还不太放在眼里。 这是温格伦第一次进监狱,而一年半后,他越狱了。 出来后,他换了身份,信息,抹除自己曾经的一切资料,成为了一名行走在黑暗中的偷盗者。 他专挑那些钱财来路不明的富豪下手,盗岀的钱他一分不动,全部投进了慈善机构。 温格伦不知道这种做究竟是好是坏,他也不不在乎死后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只是希望,那些善良的人们在最艰难的时候能得到帮助,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在绝望中流干眼泪。 这一干就是五年,由于他古怪的坚持和几乎从不失手的实力,名气渐渐传了出去。 到了后来,也会有人专程找上他,出钱雇佣他办事。 这中间,他又进过一次监狱。 那一次实在是凶险,别说被抓住,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运气好了。 因为雇主非常有能耐,他没在里面待几天就被安排着成功越了狱,脱身后,再次换了个身份的温格伦又是一条好汉。 直到三个月前,一个奇怪的组织找上他,委托了他一项任务。 任务内容就是让他想办法混进这所监狱,找到一名囚犯,并将对方带岀监狱。 当然,温格伦也是有自己原则的,如果对方委托他救的是什么违法乱纪、恶贯满盈的人渣,他肯定不会答应。 对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让他可以先看过犯人的资料后再做决定。 温格伦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思看了,资料很短,只有三百字不到,简简单单概括了几条那人曾经获得过的荣誉和称号、为何进监狱的原因,以及被关在监狱的哪个位置。 如果资料属实,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个人不但不是个人渣,甚至可以说是科学界少有的正派人士,做出了许多造福人们的科研成果,被人设计才进了这所监狱。 看来又是个脑子不灵光,满心实验的老学究,温格伦这样想着,心里毫无波动,然后就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委托价格,果断的决定接下。 偷东西的任务,温格伦接过不少,这偷人的嘛,还是第一次碰到。 没有照片,没有年龄,没有性别,这样的任务也算是前无来者,奈何对方出的价格实在是让他心动,一时热血上头就答应了。 再接着,事情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现在的问题是,别说是带人出去了,温格伦自己想要从这里出去都没有多大的把握。 目前看来,也只能尝试先找到那个犯人,看看对方有没有出去的办法,那个组织里的人既然知道对方被关在这所神秘的监狱,甚至知道很多这里面关的犯人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说明应该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说不定已经安排好了。 那么现在最难的,就是怎么去到对方所在的第六区了。 温格伦不禁想起今晚发生的事情,他在黑暗中眯起眼睛。 那小怪物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先不论,从对方没有去告密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是默认甚至是希望看到温格伦有所动作的。 不管对方这样做是为了麻痹他,引蛇出洞,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无论温格伦想做什么,想要瞒过对方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还不如就顺着对方安排的路来走,等真的进入了第六区,看情况再做打算。 决定好明晚去赴约之后,温格伦不再纠结,一阵阵的睡意袭来,好几天晚上没怎么合眼的他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慢慢地陷入了黑暗…… 第二天凌晨两点,二号区后楼三层的走廊上,温格伦如约而至。 男孩从黑暗里走出,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他来到前楼距离围墙很近的一处角落。 等待着一轮巡逻的狱警队过去后,男孩伸手指了指地面,意思是让温格伦在这里等着,得到他的点头应下后,便出了角落。 在黑暗的掩护下,男孩身姿敏捷灵巧的像一只猿猴,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顺利地跑到了围墙边。 温格伦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时,男孩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待两人在围墙边汇合,温格伦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简易制作的钩锁,在手中挽了个花后,轻轻一抛,那钩爪就挂在了围墙上。 温格伦试探着拉了两下,确定很结实后,就要将绳子交给男孩。 男孩却没接,而是微微退后两步,屈下膝盖,蓄力一跳,整个人竟然跃起了三米多高,紧接着他脚蹬在墙上再次借力跃起,反复几次后,人就已经上了八米多高的围墙。 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只花了六秒不到的时间,一气呵成很是熟练,在下面站着的温格伦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得目瞪口呆,他真的不是马戏团里跑出来的猴子吗?正常人类能做到这样? 不等他震惊太久,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将他惊醒,不由暗叫一声不好,该不会被那群警犬发现了吧! 不敢多耽搁,温格伦将绳子末端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助跑几步,一跃而起,脚尖在墙上轻踏借力,整个人就攀着绳子轻松上了围墙。 将钩爪换了个方向,朝着围墙外面的方向放下,两人在墙头上观察了一下下面的动静,确定没问题后,便一前一后下了围墙。 当双脚再次踏在地面上,温格伦才敢长长喘口气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完,迎面就对上了十几双泛着幽绿的兽瞳,顿时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差点窒息。 温格伦下意识就想到了陷阱,转头去看男孩,就看到了一双同样泛着幽幽荧光的眼睛。 黑暗中,温格伦屏息等待,手心里满是汗水,腿也有点发软,只感觉下一秒犬吠就要声响起,自己不是被警犬们撕成碎片,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来任何动静,温格伦和对面十几头隐约能看清身形的警犬大眼瞪小眼地瞪着,就听见耳边传来男孩压低声音的疑问,“你还在干什么?巡逻队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温格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伸手指着警犬们,瞪大眼睛看着男孩,不知道说什么。 男孩皱了皱眉,想了下,似乎是小小地恍然了,道,“你害怕狗?不用担心,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你跟着我一起,它们不会伤害你。” “那你不早说!”温格伦咬着牙低声道。 “你没问过我。”男孩语气很无辜。 “OK!OK!那麻烦你接下来再遇到什么朋友请提前说一声好吗?我心脏不好,受不了惊吓。”温格伦一边小心地绕过犬群,跟着男孩离开这里,一边无奈地道。 男孩还歪头真思考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暂时没有了,我的朋友们都在桑纳丛林里,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温格伦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再没有时间说话,防御明显变得森严的几倍,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所幸两人的身手都不弱,反应力也跟得上,险之又险地避过,终于在十多分钟后进入了六号区。 进了这里,温格伦很直观地感受到站岗巡逻的狱警变少了,但根据他多年的职业经验立刻判断岀,这里的防御都采用的科技手段,其危险程度顿时就提升了好几个级别不止。 第六区的面积很大,与温格伦所在的第二区最大的差别在于,这里的楼房楼层都只有三楼,相较于第二区的四栋楼每栋楼的面积要小很多。 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这里更像一个高档别墅区。 放眼看去,黑暗中隐约能看到许多小楼的轮廓。 进到这里,男孩的速度放慢了许多,也变得警惕了许多。 他在胸前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类似墨镜的镜框。 温格伦这才发现,对方今晚没穿囚服,而是穿着一件纯黑色,看上去很像潜水服的紧身衣。 他不由有些好奇起来,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男孩戴上镜框,在上面触碰了一下,站在男孩身旁的温格伦眼尖地看到那镜片上出现了一些数据和线条,顿时就震惊了。 这镜框怕不是什么黑科技吧!小家伙居然能从监狱里弄到这种东西,厉害了! 带上了镜框后,男孩行动的速度与之前相比就显得轻松和游刃有余了许多,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跟开了挂似的。 他带着温格伦不算困难的躲过了众多防御装置,很快就来到了一栋与别的小楼没什么区别的楼房前。 两人找个一个隐蔽的角落藏好,男孩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便安静下来。 没过几分钟,两名身守夜的狱警提着手电筒远远地走了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温格伦听着,原来是换班的时间快到了,两人这是准备回去交接。 待两名狱警走远一点,男孩凑到温格伦面前,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温格伦刚好学过唇语,看懂了他要说的话,是“等我一下。” 隐约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温格伦有点担心,犹豫了一下,也用嘴型无声地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男孩看了温格伦一眼,似乎是有点意外,却很果断地摇摇头拒绝了,他没给温格伦再说话的机会,压低身形,几乎是紧贴着地面窜了出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温格伦在心里默数着,数到三百七十五的时候,男孩回来了,他去的时候空着手,现在手里却抱了几件衣服。 土黄色的一套制服,和刚才走过去的两名巡警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男孩示意温格伦赶快穿上,自己蹲在草丛里没有动。 “怎么就拿了一套?你不穿?”知道时间紧迫,温格伦只好一边套着衣服,一边手忙脚乱地比划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男孩像看智障一样地盯着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温格伦秒懂,提着裤子尴尬地傻笑了一下。 套上外套,带好帽子,温格伦确定自己的伪装没什么问题后,转头看向男孩。 男孩递出一把钥匙,用唇语道,“对面那栋楼,进去了上三楼,这是钥匙,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温格伦瞪大了眼睛,“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楼道里有感应器,多于一个人的热量会报警。”男孩解释道,“我在这里等你,如果有人来,我会提前通知你们。” 男孩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补充道,“你只有十分钟,时间一到,你必须马上下来,我们得在3点之前回到二号区。” “我知道了。”温格伦也正色起来,认真点头应下,“那我去了。” 男孩点点头,退后两步,整个人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不走近看根本察觉不到这里站着一个人。 温格伦转身,走向对面那栋小楼,由于精神完全集中在前方,所以他没有听到来自身后,男孩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 “好像还算靠谱,希望璃姐姐没看错人……” 开门,上到三楼,温格伦在门前停住,拿出钥匙。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感觉到紧张,而越是紧张,他脑子里越是忍不住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里面会不会是已经埋伏好的陷阱?只等他一进去就被抓个正着!然后严刑逼供,天哪,想想就太可怕了! 不,不可能,他要相信小朋友,况且如果真要抓他早抓无数次了,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So,里面真的是那个614?传说中的614?任务对象614? 哦!为什么会有人叫614?不,差点忘了,614不叫614,614只是任务代号,说不定人家叫狗蛋?旺财?铁柱呢? 那等一下见面了应怎么打招呼?嗨,你好,我就是要带你越狱的温格伦,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了吧,什么?你没听说过我?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联系上你的组织,让他们来接应我…… Oh,shit!这都什么跟什么! 温格伦捂住头,就在他想要长叹一声时,前方传来了一道低柔慵懒,仿佛含着一颗黑巧克般微苦而淳的嗓音。 “我说,你还想在那儿站多久?” 对方说的是正宗的Z国语言。 温格伦猛地抬头,便看到了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门后,依墙而立的妙曼身影。 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囚服,袖子挽到了手臂上方,长过大腿一点的白底蓝纹囚服,硬是被她穿出了秀场上展示的大牌服装的质感与气场,两条修长匀称的长腿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更显得白皙光滑,没有一点瑕疵。 她光着脚,踩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脚踝与小腿的弧度完美好看,只随意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显得魅惑迷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