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城的时候,勉强还有个队伍的样子,可刚走了十几里,数百人的队伍就变成了散沙。
东一堆,西一片,毫无章法叫苦连天。走着走着就有人掉队了,躺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赵百户气得嘴都歪了,连续狠狠抽了几个磨蹭的家伙两鞭子,队伍才渐渐成了一行。
越走越荒凉,放眼望去满是荒废的田地,倒塌的民房。淮西连年天灾,颗粒无收,凡是能动弹地,都去逃荒了。
走了快一上午,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一个。
“俺地娘呀,还有多远?”朱九身后,徐大眼有气无力的嘟囔,“俺可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俺地腿呀,俺地脚呀,都出泡了!”
朱九倒是没觉得累,就是有些口渴,闻言笑道,“恁这么大人,这点苦都吃不了?”
朱重八不屑地看了徐大眼一眼,笑着说道,“他要是能吃苦,就不会当偷儿了!”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一声高喊。
只见赵百户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挥舞马鞭,“弟兄们,前面有个庄子,给老子冲进去抢啊!”
这话就像是灵丹妙药,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歪瓜裂枣,瞬间满血,爆发出惊人的活力。
“抢啊!”
荒野上,突然响起震天般的欢呼声,数百人带起滚滚的烟尘,跟着赵百户的马屁股,嚎叫着冲向远处有炊烟的村落。
只有两个人没动,朱九和重八。
朱重八长叹一声,苦笑摇头。
而朱九则是呆呆的看着赵百户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刚才的赵百户挥舞马鞭大声叫喊的画面,让他想起了一些景象。
小短腿,武士刀,嘴里喊着,呀鸡给给!
顷刻间,小小的村落被冲破了。
哐哐哐,一扇扇的房门被粗暴地踹开,原本安静的村落顿时鸡飞狗跳。
老妇的哀嚎,孩子的尖叫,孤女的求饶,男人无助的咆哮。
哭泣,咒骂,鲜血,还有泪水,在天地间汇聚一片。
不知谁点了火,柴火垛上浓烟滚滚,烟尘下,是绝望惊恐的眼神,是一张张狰狞残暴的脸。
有人说,历史上祸害我们最狠的,有些时候恰恰是我们自己人。
这一刻,朱九似乎有所体会了。
同时他也想起出发前,徐大眼说的,不抢粮,咱们吃啥?
抢粮,简单两个字,可是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怕。这两个字下面,是血淋淋的场景,是鲜活的人命。
朱九站在村庄边,握紧了拳头,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先做些什么,可是偏偏什么都做不出来。
曾经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现代社会下的孩子,心比天高,无所畏惧,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特别没用,只能任凭眼泪从眼角划过。
“眼泪收回去!”朱重八的大手放在朱九的头上,揉着,“不许哭!”
“哥!”朱九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涌出眼眶,“俺心里难受!”
“俺也难受!”朱重八紧咬着嘴唇,双眼通红,“俺也是穷人家的娃!”
“哥,咱走吧!”朱九狠狠的擦了下眼睛,“义军,不是俺想地那样。”
“逃兵?”朱重八苦笑下,“那不是把汤和连累了吗?再说,咱俩逃了,去哪吃饭?要饭?恁跟着俺,不就是要奔命吗?”
“可是”
“没有可是!”朱重八的大手抓着住的小手,他魁梧的身躯也有些颤抖,“这世道,以后这样的事多着咧,这世道没道理讲,没良心讲。现在咱们抢粮,以后咱们还得杀人。
弟儿,就当良心让狗吃了吧。咱们想奔命,就得狠下心,不然咱们谁都活不长!”
朱九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哥,这话到底是说给俺听地,还是恁说给恁自己听地?”
“都有!”
大火迅速的笼罩了村庄,融化了三月微薄的积雪,绝望的百姓无助的倒在泥泞之中,看着家园毁灭。
红巾军在火焰之中狂欢,朱九和重八看起来像是两个局外人。
“恁哥俩干啥呢?”花大傻脸上带着两道被抓出来的檩子,背着半口袋粮食,从一户人家里窜出来,叫道,“抢啊!”
随后,余光瞥见一个完好的窝棚,兴奋的大叫,“九哥,这家没抢过!”
砰地一声,花大傻巨大的脚丫子直接把窝棚的木门踹飞,费力的挤了进去。
“九哥,有鸡,这家有鸡!”
朱九鬼使神差的也跟了进去,这哪里是个家呀!
窝棚里泥巴糊的墙上满是口子,若是冬天,肯定呜呜的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