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不能乱说话。 凤宜宁上周日骗白玉轩说她感冒发烧,结果从游乐园回来,就鼻噻咳嗽,拖到周六,一早醒来头昏脑涨,浑身发冷,一量体温,快39度了。 凤宜宁吃了退烧药片,烧了满满一热水瓶水,将水瓶和杯子放在床头,人钻进被窝捂汗。 家里没什么现成的食物,早饭已经没吃,午饭和晚饭怎么办呢?篮子里还有一堆衣服要洗…… 平时一个人住自由自在,但逢到生病,天空晴转阴雨,整个人就内心潮湿、孤独而无助,甚至起了点厌世的念头。 凤宜宁躺着无聊,闭上眼睛,就看到一个眼神清澈、满身锐气的少年。她心里明白:这场她自说自话限定时日的放纵,已经脱离轨道,但她现在无力控制。她像小孩子吮吸水果糖一样,一寸一寸舔舐过和他的回忆碎片,明知每一丝甜味都是毒,过后会纹入肌理,痛苦不堪,这时却顾不得了。 她躺在床上,病势汹汹,情思昏昏,自己觉得很不像话,她疑惑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疑惑、疑惑着,就睡了过去。 凤宜宁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她不想动,当作没听见。铃声跟讨债鬼一样阴魂不散。她没办法,抱怨了几句,从被窝里探出大半个身子,伸手去接电话。 “喂。”声音嘶哑,好像另一个人的。 “你在?”宗雪晨说。他在下面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电话,又没人接,正着急。 凤宜宁这才想起,今天似乎是宗雪晨来上课的日子。她甩开被子,找出自己最好看的绣花棉袍裹上。镜子里的脸苍白如鬼,还有点卷的头发黏作一堆,像几天没洗。她皱皱眉,翻出顶睡帽,把头发整个包进去,又在脸上扑了点腮红,这才跑下楼去开门。 她睡了半天没发出半点汗,这么一折腾,背倒湿了。 宗雪晨看到她吓一跳,伸手搭她额头:“你发烧了。” 凤宜宁笑笑:“人不能乱说话,我上周说自己发烧骗休假,谁知真发烧了。” 宗雪晨说:“你是笨蛋吗?”说着一把扛起她,送到二楼卧室。 宗雪晨盯着凤宜宁重新爬进被窝,又听她嘱咐,去附近小店买了碗粥,配几个酱菜,给她吃了。 饭后,宗雪晨给凤宜宁量体温,超过39度了。他说:“你走得动吗?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去医院。” 凤宜宁立即竖毛:“去医院做什么?我发烧,医生也不过给我配些退烧药,或者给我打针。我不要打针!” 宗雪晨有点好笑:“你怕打针?” “怕怎么了?你不怕?” 宗雪晨没见过她这种耍无赖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但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又让他十分无奈。他和她讲条件:“那你吃药喝水,到晚上烧再不退,就一定要去医院!” 凤宜宁点头:“我出点汗烧就退了,肯定不用去医院的。” 为了不去医院受“针刑”,凤宜宁拼命灌水,副作用是一下午去了七次卫生间。每次宗雪晨都坚持抱她到马桶边上,然后自己出来,在外面等她完事,再进去抱她上床。 凤宜宁头几次还十分羞惭,后来也麻木了。 宗雪晨第七次抱她回来时,她靠在他胸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温暖。宗雪晨见她似笑非笑,问她又在想什么怪事。凤宜宁说:“是怪事。我刚才在想: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再过几十年,这就成我们的日常了——我走不动路,你每天把我抱来抱去的。” 明明在脑子里很温馨的事,一说出口,接触空气,就氧化出凄然的味道。 凤宜宁察觉了,暗叹一口气。 宗雪晨沉默片刻,却说:“也指不定你抱我。” 凤宜宁笑了:“我怎么抱得动你?而且,我三十四,你十八,我比你大十六岁。” 宗雪晨不服气:“那又怎样?你九十的时候,我七十四,也没差多少。而且,女人活得长。” 凤宜宁想:九十和七十四没差多少吗?她家里几个老人要是听到,一定跺脚反对。这种话,也只有风华正茂、对岁月无所畏惧的少年人才说得出来。 凤宜宁这天到底还是出了汗,体温降到37.1度,免去进院打针之厄。 她在宗雪晨一丝不苟的监督下,又睡了一觉,睡得不沉,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梦。 她梦见自己一身臭汗,要去浴室洗澡。宗雪晨不肯,说这时候洗澡病情会反复。她也知道,但嫌弃自己身上味道。 宗雪晨于是打了盆热水到床边,拧了毛巾给她擦身。 她可能把病传染给宗雪晨了,他脸红红的,也是一头汗。 她见他这样,就起了促狭的心思,逗他说:你知道吗?日本人认为:一个发烧的人要快速降低体温,最好是和另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 宗雪晨拿毛巾扔到她脸上,骂她:“变态!” 她还梦见他们接吻了。她闭着眼睛,正努力入睡,却有一股温暖、急促的气息靠近,她所有的努力顿时化为泡影。她紧张地等待,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恨不得停下来,生怕吓走他。他的嘴唇微凉,像冬天的棉花糖。刹那之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心跳的声音。 凤宜宁再度醒来,从帘外的光线判断,是又一天清晨了。 她坐起来,觉得有点虚弱,但神气清爽。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已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睡衣裤。这套睡衣裤上有小熊图案,她嫌幼稚,买来后只穿过两次就塞到衣柜深处。 脚步声响,卧室门开了。 她震惊地看着宗雪晨。 宗雪晨有点不爽:“你病还没好,我当然要留下照顾你。快去洗脸刷牙,我买了粥,你吃过早饭,马上吃药!” 大概人在生病时比较脆弱,凤宜宁也不懂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平平几句话,就挂下了两道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