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委员开始发放午餐盒时，宗嘉会还在埋头做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她尽量在学校完成功课，回家就能弹琴、打游戏，做她喜欢的事情了。大家不知道，还以为她多用功。　　空气中弥漫着糖醋小排的味道。许抚宁和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今天的午餐：“终于没放辣椒了。从上星期起天天吃辣的，吃得我嘴唇都起泡了。”许抚宁的声音特别好辨认，她平常说话也像和人争执。　　轮到宗嘉会这排上去领饭时，她堪堪解完最后一题，心满意足。　　排队的时候，许抚宁在后面推推她：“我好像看到学生会长在门口一晃而过。”宗嘉会只盯着生活委员发午餐盒的手：“是吗？”　　生活委员是个白白嫩嫩的胖小子，和班上很多男孩一样，半认真半跟风地暗恋着宗嘉会。他含情脉脉地将一个事先放在特定位置的午餐盒递给宗嘉会，没想到盒子没到她手里，就被旁边横伸的一只手推回来了。　　保中棠微笑的脸出现在面前：“抱歉，学生会有事，今天宗嘉会也和我一起出去吃饭。”说着目示宗嘉会。　　宗嘉会看看被他推开的饭盒，“哦”了一声，跟着他走出教室。　　生活委员和高二（1）班的许多男生都感到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保中棠身材修长，长圆形脸，五官周正。他入校时还有点婴儿肥，现在瘦了，两颊微凹，不少人说他有点像强尼·德普。　　（1）班大部分人，包括宗嘉会的好友许抚宁都认定：这位大他们一年的学生会长对宗嘉会有意思。当事人反而不以为然。　　真说起来，保中棠每次找宗嘉会，都是认真谈学生会的事务。他到衡山路教堂做义工，也是得知同学善举后，想要共同尽一份绵薄之力。他在为孤儿们服务时，全心全意，和其他义工之间的交流远比和宗嘉会多。大家自以为他对宗嘉会的那点意思，恐怕不过是风扬起沙粒，迷了人的眼。　　像今天，保中棠光明正大地从教室里带走宗嘉会后，两人也只是在学校旁边的苏州汤包馆里面对面坐着，听保中棠抱怨校合唱团的几个高三成员因学业紧张，集体提出退团。　　“明年春节在一月份，马上就要举办新年音乐会了。我们学校的合唱团是年年在全市拿奖的，到时市里、区里的领导都会来听。他们都是合唱团主力，尤其冉烨，团里就他一个拿得出手的男高音，他们突然退出，叫我在短短一个月内，去哪里找代替的人？”　　宗嘉会也在校合唱团里，保中棠升任学生会长后，合唱团的很多事务其实已经交由她负责。她提出了高一、高二的几个候补人选，保中棠一一记下，准备下次团活动时实际考察下他们。　　“问题还是男高音，”保中棠烦恼地说，“叫我也哪里找个跟冉烨一般水准的男高音？”　　宗嘉会小心翼翼地拿筷子夹了汤包蘸醋，然后咬开包子边上一点皮，对着破口吹两下气，再吸掉汤汁，嚼动皮肉。保中棠一口一个汤包，仿佛他的舌头是金属制作，不怕烫的。　　宗嘉会好奇地看着保中棠很快吃完一笼汤包，又开始吃大排面。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怎么不去找他？”　　保中棠停下稀里哗啦，抬头茫然地问：“找谁？”　　宗嘉会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张乐仙。”　　保中棠一惊，脱口而出：“你已经记住他名字啦？”　　宗嘉会呆了呆：“记住名字怎么了？”　　保中棠心里想：她不是说过自己不擅长记人名吗？到现在她还记不全自己班上同学的名字。想当初，他被她叫了快一个学期的“副会长”，实在忍不住，让她直接叫自己名字，她对着他无辜地眨了三次眼睛，然后说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端端正正地把自己名字写在九孔B5纸上，交到她手中，她才好歹转口叫他“保中棠”。　　保中棠沉默了会儿，说：“对了，还没问你昨晚的义演。外婆突然肚子疼，爸爸出差，家里只有妈妈和我，妈妈急坏了，我只能陪她一起送外婆去医院。荣姐不高兴了吧？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宗嘉会摇摇头，言简意赅：“义演顺利。她没说你什么。”　　“那就好。张乐仙唱得怎么样？冉烨介绍他过来的，看你的意思，他应该唱得还行？”　　“嗯，还行。”　　宗嘉会见对面又没下文了，不禁皱眉，再次问他：“找张乐仙代冉烨行吗？”　　保中棠无奈地冲宗嘉会一笑。宗嘉会顶不喜欢他这样，明明两个人差不多大，他是比自己能干些，可也不用动不动就像看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似的看她吧？　　保中棠的话更让她不快，他说：“张乐仙恐怕不行。他这人爱钱，校合唱团可没钱给他。”　　“可昨天他来义演……”　　保中棠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义演’。昨天我打电话给冉烨，让他代我去教堂唱歌。那家伙支支吾吾，说晚上要做作业，被我催急了，敷衍我说好，挂了电话后不久，又打给我，说他实在没空，但找了个人代他，这人就是张乐仙。不过他说张乐仙每晚在酒吧唱歌赚钱，属于‘专业歌手’，我请他去，就得付钱。他自作主张，替我垫付给张乐仙一千块钱，他才答应去代我‘义演’的。”保中棠看看宗嘉会脸色，又补充，“我之前听冉烨班上的人说过，张乐仙家里好像出了点事，他现在特别需要钱，这才每晚去酒吧打工。这事学校不知道。未成年不能在酒吧打工，你也别说出去。”　　宗嘉会喝了几口牛肉汤，放下筷子。保中棠连忙把手边的纸巾递给她，看她擦嘴。　　“还是想劝他进合唱团？”　　“总得试试。”　　“他要钱怎么办？”　　“哼，没钱。”　　保中棠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宗嘉会白了他一眼。保中棠指着她说：“你啊。”　　他知道宗嘉会一旦决心做什么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顺着她：“你去问问他也行。不过别勉强，我们还可以想其它法子。”　　×××　　宗嘉会心里不能有事，一有事，就恨不得放下手边一切，立马做完。　　一放学，她就跑到楼上三年级所在楼层。她不知道张乐仙几班，随便抓了个人问：“张乐仙在哪儿？”被抓的男生挺好玩地看着她：“他刚才还在教室，不过这会儿应该走了吧。你找他……”话还没完，宗嘉会已经跑了。　　张乐仙走到校门口，碰到熟人，站住聊了两句，刚和他们道别，就听到身后奔跑的脚步。　　他似预感到那是冲他而来，回头看过去，宗嘉会一下子闯入眼帘。　　宗嘉会跑得急，瓷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淡粉色，嘴唇更红了。周围很多人转头看她。　　张乐仙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唷，找我？”　　宗嘉会看到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就有点毛躁。她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校合唱团缺男高音，你来吧。”　　张乐仙笑出声：“这算是对我昨晚表现的肯定吗？非常荣幸。不过，合唱团不是有冉烨了吗？”　　“他成绩太差，忙着补课，已经退团了。”　　张乐仙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你看，高三了，大家都很忙，我也抽不出时间，抱歉。”　　“只要排练几次就行。”　　“抱歉。”　　宗嘉会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说出了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话：“多少钱，你才肯加入？”　　张乐仙的笑容一僵，随即转为嘲讽：“学校现在这么拼，要花钱请学生参加社团活动了？”　　“和学校无关，我自己出钱。”　　“你倒大方。”　　“多少钱？”　　张乐仙眼里冒火了，一半因为宗嘉会直别别的口气活像是嫖客向站街□□问价，不给人留一点面子；一半也因为他自己不愿言明的心思。他说：“校合唱团是学生会长负责吧，你也不过一个普通成员，怎么，这是越俎代庖，替男朋友出面解决难题？”　　宗嘉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张乐仙说保中棠是她男友。她觉得这种事无关紧要，保中棠不是，和张乐仙也无关，所以她懒得解释：“你别管那么多，总之多少钱？”　　第三次提到钱了，张乐仙连讥讽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在自己爆发怒气之前，挥挥手，转身出了校门。　　宗嘉会追出去时，张乐仙已经启动他的摩托车，从她眼前轰鸣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