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醒来时已近晌午。　　　　他脸色惨白的靠坐在床头，身子累极，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殿下，殿下！”小桂子坐在他床头哭嚎，如丧考妣。　　　　小桂子……别哭了，像什么话。”章晟阖上眼，胸腔内翻涌难平，嗓子眼里全是血腥味。　　　　“是小桂子不好，我竟没让人给殿下试吃，若是试了，肯定不会成现在这样！”小桂子遮面大　　哭。　　　　殿下将他从德春宫带来东宫伺候，他却如此……如此！　　　　“此事不能怪你。你……咳，起来吧。”　　　　“殿下，呜呜呜……”　　　　“本宫定没有同你说过，四岁那年有一位道长替本宫算了命。命中注定活不过三十，想来，那位道长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来的小姑娘咬着牙：“那就命人去找那个道士，找到他，然后把你治好！”　　　　章晟闻声掀开眼皮，见是她，便使力气抬胳膊，想把她招过来。　　　　苏海青冷着脸走到床边蹲下，面庞蹦得紧紧的。　　　　章晟将手放在她头上，问：“你来了啊，将军回到府中了吗？”　　　　苏海青哽咽斥他：“回没回你不是最清楚吗？”　　　　章晟笑了笑，面无人色的笑容显得十分可怜。　　　　“小桂子，咳咳——你去门外守着。”　　　　小桂子擦了擦眼角，“是。”　　　　“苏海青。”　　　　“嗯。”苏海青趴在床沿，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不想抬头，觉得自己太窝囊。　　　　“方才我说的，道士之事，是真的。”　　　　苏海青仰头，对上他温和的笑脸气又不打一处来：“你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　　　　章晟赶紧绷直唇，“我没笑。”　　　　苏海青握了握拳，又松开。　　　　“道士的事是怎么回事？”　　　　章晟这才缓缓道来：“你是七岁时来的吧，我是从母后怀孕时就来了。”　　　　从何处来，两人都心照不宣。　　　　“出生时我很惶然，心想既然重活一世，又何必叫我带着前世记忆。直到我能睁眼，看见年轻的母后，嬷嬷们，才晓得这一切，竟然是重新来了。”　　　　“我一岁后，苏家生了个女儿，取名苏海青。”　　　　“父皇见娃娃自来带笑，十分喜庆，就封了郡主。”　　　　“郡主从出生到七岁间，我派了人在将军府守着，想护她安好一生。也听属下回报，郡主今日做了什么，昨日做了什么，笑了几回，哭了几回。”　　　　苏海青泪从脸上滑落下来，“我从不哭。”　　　　章晟轻轻地擦掉那晶莹泪珠，接着笑道：“那时我就晓得，那位纵横战场生杀予夺的将军，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我一人。”　　　　苏海青忍不住抱着他哭：“谁说只你一人了，混账章晟！”　　　　“乖，不哭。”　　　　“我心想，这一次绝计不让苏海青去西北，不让她遭人算计。哪怕是去了西北，也绝不让她死。若这次她再忤逆，不听我的劝，我就将人捆起来，关起来，无论如何也要留她走过人世几十载。”　　　　章晟微微仰着头，语中哽咽，“我从出生时就开始谋划，到如今八年。我想着，到她去西北的时候，我应当能登基了。登基后，就将她护着。什么章睿什么皇帝，谁都不能动她一分。”　　　　“那年我护你不住，没能拦下父皇那道圣旨。不过你且放心，那之后我便夺权登基，将章睿和父皇都囚了起来。后来……盛世太平了。”　　　　苏海青泣不成声。　　　　“三年前，我避开耳目出宫办事，遇到了一位道长。”　　　　“道长同我讲，‘魂有执念方入轮回，上天念功德千万，便许你从头再来。但再世为人本就逆了天道，所以年岁不长且行珍惜’，那时我问他，那我能活到多少？他向我伸出三根指头。”　　　　“我那时想，我重来一回是为了你，那助你避开死劫，我也该无憾。”　　　　苏海青带着哭腔苦笑：“谁知天道轮回，送我回来。”　　　　章晟笑着轻抚她的脸，指尖勾勒出脸皮轮廓，“嗯，这是最好的事了。”　　　　“那你晓不晓得我是为何而来？”苏海青眼角又滑出泪来，“我看见你说，苏海青欠你一个皇后。所以，苏海青便回来赔你这个皇后了。”　　　　“原是如此，难怪那时你说想要当我的皇后，原是如此啊……”　　　　苏海青抿唇抓紧他的中衣襟袖，“所以，你怎敢走，三十年，三十年……不够！”　　　　“够了的。”　　　　“今生还能再见苏将军，还能不忘苏将军，还能得将军心喜，朕知足。何况，苏将军还说了，要做朕的皇后呢。”　　　　他说这句话时，仿佛梦中那个白发苍苍的帝王，仰头看着床面，眼中浑浊，说着将死之人的遗言，怀念着求而不得的人儿。　　　　悲戚，无力。　　　　苏海青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章晟！！我不许你这样想，我会去找那个道长，我跪下求他，他既然通晓天地之事，怎么可能救不回来你！”　　　　章晟倾身拉住她，“莫急……咳，将军你先回来。”这风风火火的成什么样子。　　　　苏海青咬牙望她，似乎也回神发现自己太过莽撞了。　　　　“我没事，那道长说的也未必就是三十年，具体如何，你倒是去问问太医就是了，嗯？”章晟拍了拍她的手，当作安抚。此时他也颇后悔，早知不同她说道长之事。　　　　苏海青抿紧唇，“好。”　　　　此时不再哭哭啼啼，她才抹了把脸，“你不是素来最会算计人，怎么还中了毒？”　　　　章晟摇头，“我也不是神人。只是防不胜防，虽晓得德妃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却不想会直接对我动手。”　　　　“德妃？”苏海青惊讶。　　　　“先前同你说了，德妃是东厥探子，背后的水深得很。此番我搅了人口贩子的买卖，约莫那头的人忍不住了。”　　　　“东厥的手已经伸到宫里来了？”苏海青严肃地问。　　　　“嗯。”　　　　“那你要小心。”苏海青握着他的手，捏了捏，还挺软的。　　　　章晟轻咳一声，收回手来，想起了些事，又同她说：“那《女诫》你还是不要看了，苏将军若真成了那书里形容的女子，我大章难安。”　　　　苏海青疑惑地看他一眼。不是这人叫他看的吗？　　　　“比起矫揉造作故作温柔的海青郡主，我还是更喜欢持枪而立潇洒英气的苏将军。”章晟低声在她耳边道。　　　　“……”苏海青心想，我我……没我出个什么来，脸却红了个透。　　　　眼睫上还噙着泪，像小扇子似的扇了扇，脸红扑扑的，当真我见犹怜。　　　　可惜……只是个七岁奶娃娃。　　　　太子心里暗自可惜。　　　　“你要好好练武，将来大章少不得苏将军。东厥北夷，还有贫瘠之地的穷寇山贼，将来都要交给你处置，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苏海青：敢情我重生回来就是帮你打敌寇的吗！　　　　“将军放心，我身侧之位，唯将军尔。”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是，多谢将军。咳咳咳——”　　　　苏海青连忙替他轻轻拍了拍背，“我去找太医问问，你赶紧休息。”　　　　“好。”章晟也不拒绝，脸上已经浮现疲惫之色，只是精神一直撑着罢了。　　　　苏海青替他盖上被，才放低脚步声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那个道长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