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活水源源不断地从龙头下冲泄而来,他细致拭去果皮上斑驳的污渍。
那双手骨节分明,腕上悬挂着几滴跃起贴合的水珠,白皙修长的关节转动之间像是活化的雕塑品,大概是就连贝尔尼尼看了也会忍不住称赞几许的艺术品。
一粒粒被洗净的葡萄带着水露,晶莹剔透地躺在浮雕的玻璃碗中,被温朝带进卧室的书桌上。
桌面上,画到一半的图纸被没了盖子的水笔划上了几道,毫无规章的划痕大喇喇地穿插在笔直方正的线条之间,一副讨厌的流氓相。
温朝脸上不见情绪,抬起手,这次终于将早就应该被扔弃的家伙安置进垃圾桶里。
也因此,找到理由一般的,把下午紧急绘制的,却并非完全称心如意的图纸折叠起来,一道丢弃。
从面前简易的书架中抽出一张崭新的白色纸张铺陈在面前。
锋利俊秀的眉眼轻敛,放空地延伸着目光,温朝望着手中所握的铝制铅笔正圆的笔尖。
平常对此熟稔于心的人,今日难得地感到无从下笔。
这境况要是被施泽看见,他是一定要狠狠地调侃一番的。
他身体虽然还安静地坐在此处,思绪却漫无边际地飘向去年的那个夏天。
盛夏将逝。
物理意义上的季节分割仿佛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约束力。
明明是快要入秋的十分,夏日的灼热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地表的热气一阵阵地熏照在脸上,逼得汗水止不住地从耳边滴落下来。
发丝间的汗在帽檐下肆意地发散,虽有树荫的遮挡,掩在眼前的碎发也眼见有逐渐湿透的趋势。
意外地被老师派来完成拍摄任务,温朝微微扯下了闷热潮湿的口罩,露出了俊俏笔挺的鼻梁,趁着无人经过的间隙透透气。
午休即将结束,前去上课的人群慢慢涌至教学楼,原本静谧的路口逐渐嘈杂起来。
三脚架被安置在固定的位置,他站在路中央的一侧,低头调试着手中相机的参数,而后无所事是地等待着人群的离去。
虽然遮的严实,但仅仅是颀长高挺的背影也能招惹的女生频频回首。
“给你看,那边那个站着的,是不是新成立的那个什么乐队的吉他手啊?怎么戴着口罩都能这么帅啊……”
“我也觉得好像是三口酒的那位诶!好想问他去要微信啊!”
“你别太大胆,这个学弟人不是很冷吗?这里这么多人,被拒绝很尴尬的!”
跃跃欲试的女生听到同伴的话也冷静了不少,一颗飞到天外的心也被拉了回来,她收回了暗自探查的视线,心存遗憾地继续抱着书走向教学楼。
上课铃声响起,被午后的风吹散至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见道路上已无几个人影,温朝单膝抵着身后的花坛,意图取出被他放在树丛里的手机。
他的手指勾到了背包的跨带,却被树丛的枝丫遮挡住。
他只好捏着绑带缠在手臂上的相机,从另一个显露的开口处走进去。
本应该和顾星月一起去上课的楚易,再一次,因为神经过于粗大而把作业落在了寝室里。
走到半路被群里的消息提醒以后才想起来,一路猛冲的人突然刹住车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到可爱,像是狂奔的玩具小狗一下子被切断了电源。
她拿完作业手忙脚乱地从寝室出来后,上课铃已经响了一段时间。
本打算慢悠悠赶去的,这时候楚易却收到了顾星月的点名警告,撒开小短腿就跑。
一阵埋头猛冲着匆匆跑过操场后,她突然歪着头停下了脚步。
教室,在哪来着?
所以场面立即转变成了:她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掏着手机,在课表中找着教室。
一见是难得的在一楼上课,楚易瞬间眉开眼笑起来,甚至还想蹦跶着跳两下以示庆祝。
只不过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她就立马不幸地被横放在路边的黑色不明物体绊倒。
身体失重的瞬间,她不自觉的惊呼一声。
于是听到跑步声,刚刚抬起头的温朝就这样看到了一个身影,笑得天真烂漫,蹦蹦跳跳的连路也不看,不等他来得及出声提醒,就已经和自己放置着的三脚架一起跌倒在地。
他刚想站起身前去询问道歉,本以为要听到抱怨连天,却见那女孩自己拍了拍裙摆,又扶起了僵硬地倒在地上的三脚架,轻声地不知道在对谁说话,“都是我没看路,给你拍拍灰哦。”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着三脚架说话,“不好意思把你撞到了诶……”
楚易听到有人一脚从树丛里迈出来的动静,转头去,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好像看着自己。
她立即想也不想的,露出歉疚又诚恳的可爱笑容,“这个是你的吗?对不起哦,我刚才撞到它了。”
“你的腿没事吧?”口罩包裹下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
啊!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这人会长得很帅!
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犯花痴了!
楚易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自己的腿一眼。
因为没有得到裙摆的遮掩,膝盖处有些许的擦伤,微红的痕迹在过于白嫩的腿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受害者本人倒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噢这个没关系的,我得去上课了!”
转过身去跑出去了几步,又不甚放心地回过头来嘱咐他,“你要当心呀,还好没有放相机上去呢!”
闻言温朝低头看向绑在手上的相机,又侧头看向活泼跑开的背影。
他神使鬼差般地抬起手来,对着她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想到这里,他回过神,微微地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坐直了身子,伸手抵在脸侧。
这才是记忆里,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遇。
轻点鼠标,在按序排列的文件夹中,翻找到了那个从属于2018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