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是,你不能动他。”
蔺珏问:“凭什么?”
“你想判他,可以,但要三司会审。”祁斯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记得先皇说过,明镜台有监察之能,遇见不公义之事,台长可以和御史中丞一样,牵头三司会审。”
蔺珏忍不住冷笑一声,“三司会审,大缙多少年没有过这么大张旗鼓的阵仗了。”
“也不久,上一次是审嵘太子。”祁斯遇说完还咳嗽了几声,“若是陛下坚持要私刑处置临阳侯,臣定会依律重启三司会审这一制度,替您审度一下这一切是否合理。”
“你还真是……”蔺珏这会儿也有点恼了,“阿遇,你怎么就爱和人唱反调啊?”
“我想救你。”祁斯遇说得恳切,“你心里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临阳侯只是一把刀,他是死是活没那么重要。可他还是你岳丈,你要是杀了他,你和汶曦就真的完了。要是走上了这条路,那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但我早就回不了头了。”蔺珏笑着,却说:“阿遇,你以为我真的不羡慕你和老三吗?我从一出生就在这皇城里,一辈子没出过中都。什么名山大川,我没看过;肆意策马扬鞭的时候,更是没有过。可你们天南海北,跨马江湖,看见的星星都像金子似的闪着光。天是湛蓝的,连湖水都是甜的,你觉得我羡慕不羡慕?”
祁斯遇不住摇头,话里也在劝他:“可是蔺珏,人不能全凭仇恨活着。”
“阿遇,是你忘了,我们也是因为仇恨走到一起的。”他说得好失望,可祁斯遇也一样失望。“景平,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全都看错彼此了。”
祁斯遇含着泪,话也软了些。“可是景平,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真的还想不通吗?杨叔叔是为我死的,老大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杨叔叔从他那儿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会那么做。再者说,杀太子的人原本就是陈桥。”说到这里她朝蔺珏惨笑了一下,“对,不管是因还是果,杨叔叔和杨家上下八十三口,都是为我死的。”
蔺珏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这不怪你。”
“珏表哥,你总是这样。”祁斯遇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开始冒血腥味儿了,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世上这么多人都有错,怎么可能独独我没错。”
蔺珏嘴硬道:“朕是天子了,朕说你没错,你当然没错。”
“有位故人和我说过,斯人已逝,不论多大的错,都算不得错了。珏表哥,这话我今天要送给你。”
“是谁说的?”
“大表哥。”
于是蔺珏反问她:“那你原谅他了吗?”
祁斯遇摇头:“我不知道。”
蔺珏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他又想问祁斯遇有没有原谅先帝,可他的话还没问出口,祁斯遇已经站不住了。蔺珏一把捞住了要昏过去的她,然后又被她吐了一身血。丧服沾上血格外明显,蔺珏看着这片红色,到底还是松口了,“阿遇,我不杀他了。”
他害怕了。
祁斯遇的身体其实不如他说得乐观,打击一件接着一件的,就算是个健全人也受不了,何况祁斯遇还只是个病人。他给祁斯遇施了针,然后又让人把宫门口的陈桥叫了进来。
“陈桥,本宫需要你的帮忙。”
陈桥过分紧张祁斯遇,也没给他什么好脸,几乎是在质问:“公子怎么又昏倒了,进宫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们吵架了。”蔺珏虽然没底气,但也没说谎,“此事是本宫思虑不周,本宫不该让她生气的。现在需要你来给她渡些内力,配合内力施针,效果会好些。”
“知道了。”陈桥心里固然有气,但为了祁斯遇,也听了他的话,好生配合着让他又给祁斯遇重新扎了针。
“让阿遇在宫里养养吧。”蔺珏又说,“你要是不放心,留下来陪她也好。总之,这些日子先别让她折腾了。”
“那就劳烦殿下给府上递个信儿了。”
“应当的。”
蔺珏甚至根本没让祁斯遇动,直接把这大殿的偏殿当成了祁斯遇在宫里的住所。蔺珏在濯尘殿里做过大事,所以总觉得濯尘殿不好,故而就另找了一处宫殿,当自己未来的住所。如今祁斯遇在这偏殿里住着,他只能再次另找了个新的宫殿暂住。
祁斯遇当天晚上就醒了,蔺珏听说她这边传了膳,又特地放下了手里的事来看她。“临阳侯的事我可以退一步。”蔺珏看着她说,轻声说,“但他不能留在中都了。”
“让他去西北吧。”祁斯遇说,“可能他去了西北,我们就都能放心了。”
“嗯。”蔺珏朝她点头,然后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原谅你了,阿遇。”
但祁斯遇只是含着眼泪问他:“蔺珏,谁要你原谅啊?你凭什么原谅我,我是你妹妹。像我这样的孽种,大罗神仙也原谅不了。”
“但没人因为出身该死。”蔺珏也几乎要落泪了,“阿遇,你应该知道,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这件事你没有错。”
“你也觉得没人因为出身该死,那蔺宁呢?”
“他不是为你死的,他们都不是为你死的。所有人都是为真相或真相背后的利害死的,但那些利害其实和你无关。”蔺珏实在不想祁斯遇再被这些折磨,说得相当干脆,“我希望你能明白,就算蔺宁他万般无辜,杀他的人也不是你。没有人因为出身该死,这话对你来说也一样。”
“怪不得你会怜爱我。”祁斯遇只是说,“我后来才想通,其实老大对我也是这种心思。你们都觉得我可怜,但我自己没这么觉得,我已经比很多很多人过得好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说王公贵族因着身份得到了多少荣耀,就该付出多少代价。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不只是。”蔺珏否认,“我和大哥不一样,我从来都当你是我的亲妹妹。一个哥哥希望妹妹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可你对蔺冉并没这么好。”
“不一样,我跟你是一起长大的。至于蔺冉,她一直养在深宫里,我们并不常见。”
“我这两天才想明白,我这次回中都的确不是为了复仇。但我结束一切的方式不是杀死谁,而是成为我自己。”祁斯遇看着他,说得认真,“景平,我会留下来,也会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和你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盛世。”
蔺珏笑得有点欣慰了,“好,一言为定。”
怕祁斯遇无聊,二陈一直都在宫里陪着她。祁斯遇上午刚跟蔺珏细细商量完处置李博的事,看着他写了圣旨、盖了章。中午又和他一起用了午膳,之后就回来操心二陈的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祁斯遇说得认真,“从我们回到中都,说要结束一切开始,到今天已经快六年了。阿厌,我们终于都做到了。”
陈厌看着她,点头说:“是,我们都自由了。”
“我决定留下来,我要继续做我的小郡王,继续做我的明镜台台长。我要尽我所能,去为那些仍旧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做点什么。”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但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你们无关。我们相伴同行这么多年,我很感恩,也很高兴。今天我也想高兴地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分开了,可以各自去找我们最想要的活法了。
陈桥,离开中都吧,你不该被关在这儿。还有阿厌,快去金陵吧,我还等着你和裴姑娘子孙满堂,也蹭个姑姑当呢。”
“那你怎么办?”陈桥问,“我们都走了,谁陪你?”
祁斯遇故作轻松:“我已经很大了,不需要玩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