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端轻轻敲了敲祁斯遇的头:“端表哥吃饱了,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祁斯遇却没休息好。她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母亲的呵斥,声声入耳,让她无法入眠。
“你逃得掉么!总归是要由你去选一个的!祁斯遇,你的人生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和他们姓蔺的更不会有!你只有替你舅舅报了仇,你才能做你自己!”
过了许久祁斯遇才挣扎着下了床,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倏地流下了一滴泪。
她是圣上亲自赐名的小郡王祁斯遇,是芸长公主和都国公的独子,文从当世大儒赵襄,武习息氏问青剑。享的是旁人几辈子求不来的荣光,也背着异常沉重的担子。她从一出生就被装进仇恨的壳子,随后在皇权的深海中浮沉长大。二十年了,为着她那素未谋面的亲舅舅,为着上辈人的恩怨,她已经装了二十年的男人。
烛台中一跳一跳的火苗映在镜子里有些扭曲,祁斯遇就着昏黄的光从箱底翻出一枚漂亮的金簪,可惜她对镜比量了好半天这枚簪子还是没能落到自己头上。
簪子到底又回了箱底。
但那晚没睡好的又何止祁斯遇一人。
向来早眠的三殿下也失眠了,但折腾他的事物不在庙堂在眼前。蔺端和祁斯遇是八岁时认识的,那年祁斯遇奉旨回京,做了他和二皇子蔺珏的伴读。而发现她是女儿身是在十三岁,蔺端下湖救人的时候。
刚呛了几口水上岸的祁斯遇却无比清醒冷静,瞧着她的两个表哥说:“我信两位表哥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蔺端当然知道祁斯遇是在赌,赌感情,也赌自己吃准了这两位皇子的脾性。为着这份信任,他们自然没有让她输,一瞒就是七年。
春日尚且微凉的晚风让蔺端回了些神,他紧了紧大氅的领子起身回了营帐。蔺端并不喜欢安南,安南潮湿,虫蚁也多,夏日的蚊虫似能吃人。又是偏僻边陲,不够繁华不说,一年中更是有半年要来最边陲的地方扎营吃灰。可他还是留下来了,为了他的小表妹。
至少十五岁的蔺端,并没什么夺嫡的复杂心思。
安南山高路远,来传旨的都不是宫中的太监。看到来人最先有反应的是李亦仁,那个从小跟在三皇子身后的侯府世子。“安南穷山恶水,二殿下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杨家小公子规矩知礼,向二位真正的贵胄行了礼才接过李亦仁的话。“殿下也说路途遥远颠簸,所以才叫我来伺候,免得手下人怠慢。”
侯府世子轻笑,挑眉说:“你这是拐弯抹角说陈厌不行么?”
杨子书把话轻飘飘地推了回去:“陈兄是侍卫不是小厮,他的职责并不在伺候人。”
被提及的陈厌却不理这两人,似乎他心里除了祁小郡王之外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还是祁斯遇开口打断了李杨二人的拌嘴:“小杨公子,你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用午膳休息休息,下午再启程吧。”
杨子书和陈厌被李亦仁拉走,小郡王和三殿下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回京路途遥远,可适当看看沿途风景,大抵会有些旁的收获。”
三殿下的弦外之音明显的让人无法忽视,祁斯遇也不多言,蘸着茶水写下个“大”字。三殿下抬手擦干了字,从桌下掏出个锦盒。“你的及冠礼我怕是赶不上了,这顶玉冠提前送你吧。”
小郡王并没接:“其实端表哥不必做得这般周全。”
“周全些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不会出错。”
祁斯遇最受不了蔺端这副模样,只得接过盒子收下了礼。“我前些日子收到了一块好玉胚子,可惜被我雕坏了。”说着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递了过去,“就当是送你的及冠礼吧,也免得你日后挑理说我没回礼。”
蔺端接过玉佩就换下了原本挂在腰间那块,他知晓祁斯遇别扭,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所赠的礼物是用心准备的。分别在即,他忍不住叮嘱:“一些平常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最后面那辆马车里给你装了几箱荔枝,都冰着的,你一路向北,不会坏的。不过中都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地,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小郡王“耐心”地听完了三殿下的话,然后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端表哥,你有没有考虑过要换个身份?”
前后不搭的问题和认真的表情弄得蔺端一愣:“换个身份?皇子变公主吗?”
祁斯遇说话之前悄悄后退了一步,她笑得狡黠:“你话这么多,又爱操心,不如来做我身边的嬷嬷啊。”
蔺端到底只舍得轻弹一下祁斯遇的脑门,随后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我当你亲兄弟,你却想给我发钱。”
两人像平常一样打打闹闹,心照不宣的想冲淡离别的愁绪。
可送君千里也终须一别,小杨公子更是总要吃完饭。
“主子,该走了。”听到陈厌的声音祁斯遇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缓缓走向帐外,没走几步又转身跑向了身后的三殿下。
蔺端就这样被抱了个满怀,铁甲是冰冷硌人的,怀中的少女却是温暖柔软的,就像是安南的春日一般。他伸手揉了揉祁斯遇的头,语气和动作一般温柔:“阿遇,我突然觉得我爱上安南了。”
祁斯遇没懂蔺端的话,却说了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输的。”
蔺端点点头,他并不那么在乎输赢,说到底他只是希望祁斯遇选择他,不论任何方面。“一路平安,常来信。”
“端表哥,中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