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宅。　　这里只剩下一片死寂。段永华打发走了所有的仆人，独自一人坐在奠堂，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以致去开门的时候不得不扶着墙壁，幸好会客室里光线暗淡，不容易看出他那变得很难看的脸色。　　晴朵进来了，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着面纱，他几乎认不出她在面纱下的脸容。　　她走进客厅，揭开面纱，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我来了，伯父，”她说，“您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段永华向她走去。　　“没想到你还会再来见我。”他对她说，他的声音都变了。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回答他的话，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就对段永华说，“您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父亲的事，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您和锋琛，也错过了太多，所以锋琛肯定怨极了我。”　　“他只会爱你，除了爱，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段永华苦笑着。　　晴朵闭上双目，两颗滚烫的泪珠如刀般刮过脸颊。　　“孩子，不要觉得难过，不幸的事总会发生，就像这场漫长的战争，我失去了亲人，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可现在我却明白了，一味自私的守护终究什么也留不住，我是懦夫，不配做你父亲的朋友，可我也不想再撒谎，你的父亲并不是因车祸身亡，而是自杀.......”　　段永华开始讲述与甄德渠那些过往，经常因为流泪而中断，他讲得很累，把甄德渠亲手写的几页日记交给她以后，他就双手捂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在凝思，也可能是想睡一会儿。　　伴着那一阵比较急促的呼吸声，晴朵颤抖的双手捏着几张纸，模糊的视线下仿佛回到了她父亲做决定的那一夜——　　“那么，甄先生，这样的话我就不是用指责和威胁，而是用请求来请您作出一种牺牲，这种牺牲比您已经为重灾区所作的牺牲还要大。”　　我一听这个开场白就全身颤抖，这个叫田妈的女人向我走来，握住我两只手，亲切地接着说，“我的老爷，请允许我再这样称呼您，您别把我就要跟您讲的话往坏的方面想，不过您要懂得生活对于心灵有时是残酷的，但这是一种需要，所以必须忍受，您心地好，您的灵魂里有很多善良的想法是一般商人所没有的，他们也许看不起您，但却及不上您，您的慷慨，我党对此十分感谢，但眼下组织在北平遇上了麻烦，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但是以后会发生的，可能比我预料的还要糟，您想想，真的不能替组织完成这项任务吗？”　　“不是不能，而是——”　　“您是在担心您的女儿，您太爱她了，她年轻漂亮，像一个天使那样纯洁，她在恋爱，她同样也在把这种爱情当作她一生的美梦，她是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可段家并不是个好去处，她现在还不懂。”　　“您有权利去破坏她未来的美好生活吗？您下得了手吗？既然您爱她，既然她爱那个男人，那么她的幸福应由她自己去选择。”　　“谢谢组织上对我的关心，我会按指示掩护那个人离开，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甄先生请讲，组织上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不管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告诉她真相，有时候无知更容易活下去。”　　“好吧，甄先生，”田妈抹了眼泪对我说，“您要相信组织上的决定，我们一定会确保您的安全。”　　“喔，放心，我当然放心，一直以来我和我的女儿之间都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为此我很烦恼，可我想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了，她也不会再恨我了。”　　“阿煜希望见您一面。”　　我摇头。　　“他的真面目，我还是不清楚的好，而且我也希望我的女儿将来不要认识他，更不要爱上他那样的人，太苦涩晦暗的人生，只会让人活得绝望。”　　“不过怡容小姐将要去的上官家，只怕有些事不尽如人意——”　　“怪我，都怪我，她将来的路若是难走了，就让阿煜帮帮她吧，这也是她的命.......”　　组织上安排的局终究演变成了一场惨剧，晴朵只觉手里捏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竟然不知她的父亲为了救人而舍去了自己的性命，救得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傅宇晟。　　“为什么会是这样？段伯伯，您告诉我事情怎么会这样？”晴朵扔下那几页纸，摇晃身边熟睡的人。　　她突然感到害怕，因为这里太安寂，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回音。　　无论她怎样哭喊，他都不会再醒来了，嘴角渐渐流出的血已滴上他的花白胡须。他的面庞那么平静，也许这一刻他真的不再痛苦了。　　晴朵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任由寒凉侵入她体内，她把一切的恐怖、惭愧痛苦，无效的悔恨无法摆脱的内心谴责，一切罪恶的烦恼口对世界隐瞒着，而世界的伟大的胸怀原可加以怜悯与饶恕的，可是偏偏都要泄露给她，她简直可以认为上天已恩赐给她一个启示，不管这启示是来自天国还是旁的境界上，对她来说都是复仇者与牺牲者之间的妥协产物，那个牺牲者永远是在熬受苦刑。　　她虽然时刻朦胧地觉得有一种恶势力在窥伺她，却总不能明了它真实的性质，的确，她怀疑而畏惧地，有时甚至怀着恐怖和深恶痛绝，看着这空洞洞的房子，她开始责备自己不该那么对段家的人，其实复仇者不仅是一个可怜的孤独的动物，甚至比他的牺牲者更为不幸，她的父亲为了傅宇晟牺牲了，可傅宇晟一直受着灵魂极度烦恼的折磨，他所获得的声誉大部分是由于他的忧伤而来的。　　晴朵无法判断这其中的对错，但可以确定，他被罪恶与痛苦的重荷压住，因此他们的心起着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