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闻言抱拳称喏,匆匆退下,很快再次上楼。
夏侯淳目光一凝,跃过那名甲士,落在其背后的那道朴素身影上。
只见其长发深青带红,长相英俊挺拔,遒劲臂膀彰显出非凡气力,与常人格格不入,仿佛就像修道有成,新近出山的修道人。
夏侯淳明显感知到,对方身上毫无灵力波动。
但观其面相,俨然并非寻常人,他心中疑惑,但面色不动声色,温声言道:“可是先生要见本宫?”
那人不答反问:“你真是太子?”
王师立虎视眈眈,寸步不离的护卫在夏侯淳身侧,见那人毫无礼数,当即竖眉厉喝:“放肆!太子驾前还不跪下行礼。”
那人轻笑一笑,“我若行礼,凭你区区太子之身,恐怕承受不住。”
此话一出,连识蝉都有些讶异,哪个门派的,这么狂。
丁仲因、王瑾默默靠近,冷眼看着那人,悄然握刀。
夏侯谟有些迷,莫非是他安排的人?不对啊,那家伙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出手向来一击必杀,出手干净利落果断,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莫非是层层转包了?
天心站了出来,锵地一声,直接抽出一把刀,哐当一声,扔在那人身前,“你是江湖无名人氏,按照江湖规矩,行了三刀六洞之礼,才有资格跟掌舵提条件,开始吧。”
那人脸色一僵,看了看天心后,有些为难。
夏侯淳上前一步,止住天心,对那人温声道:“来者是客,怎可以恶礼相待?”
那人脸色稍霁,对着夏侯淳打了稽首,含笑道:“山野闲人吕岩拜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虚扶一下,收敛神色后,正色道:“先生专程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陈渭环视一周,直视夏侯淳,“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胆!!”王师立怒目叱喝。
王瑾、丁仲因同样一脸不悦,此人有些得寸进尺了。
天心目光陡然一冷,“你想找死?”
夏侯淳眯眼,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来历莫名之人,说对方图谋不轨吧,貌似到目前为止,除了孤傲了一点,目中无人了一点,猖狂了一点,也没啥。
而且他尚未感知到任何警兆,似乎不像是杀手刺客。
他目光瞥向识蝉,让他帮忙探查一下。
只见和尚低眉顺眼,暗中传音入秘:“你当知晓,这世间有一脉,修先天命术之道,以诡术测天命,仰观天象,俯瞰日月,便知周天之道,闻岁月轮转,晓星辰历数,可测吉凶,可预福祸,乃无上之大术。”
夏侯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高大上么?”
识蝉闻言一笑:“不错。”
夏侯淳暗吸口气,莫非捡到宝了?
然而识蝉话锋一转,“不过修先天命术的人,早已灭绝,传承至今的人,也只是其等后裔子孙,学到的道法也只是些许皮毛,当然,预测天命虽然不行,但看看面相,预知灾祸,测测所谓的吉凶还是可以的。”
说完,识蝉还假惺惺的感慨一句:“这一脉可是有着几百年的历史传承啊,只可惜现在式微了。”
夏侯淳听了半天,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依你的意思,这人莫非是算命的?”
识蝉嘴角一翘,微不可查地颔首:“然也。”
夏侯淳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吕岩一番,稍作沉吟后,便摆袖行至一旁。
吕岩顺势跟上,不料脚步一歪,脚崴了。
他脸上尴尬一笑:“劳烦殿下能否背我一截?”
城楼上瞬间陷入死寂。
天心眼神彻底冰冷,声音如同从冰窖中发出:“你在找死。”
夏侯谟抱胸而立,暗自冷笑,让你自以为是,现在下不了台了吧。
王师立眼中隐隐有了杀意,颇有一言不合便要将吕岩斩杀于此。
倒是识蝉隐隐收起小觑之心,他沉默少许后,似在暗自推算此人来历。
半晌,和尚秃头上,似有汗渍滚落,不过却无人发现。
他脸色阴晴不定,悚然一惊。
丁仲因、王瑾以及李晋等人齐齐变色,“殿下不可!”
华元化皱眉,对于这些江湖术士,他历来是看不上的,尤其是在西凉他曾率领千余轻骑耗死好几位清丹境高手后,越发的不将这些修道人放在眼里了。
至于真人境,他虽说没见到,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西凉自有一套猎杀修士的战阵之法,无外乎以床弩、玄弓以及法箭组合,将那凌空修士射成筛子罢了。
故而他目光冷淡,对着吕岩威胁道:“这里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周瀛等人默默上前,与华元化、丁仲因以及王瑾等人并肩而立,对于这些动辄摧山崩石、视人命如草芥的修道人,他们从来都没有好感,乃是严重威胁到将士们的存在。
倒是夏侯淳深深地看了眼吕岩后,一掀裤袍,弯腰蹲下。
“殿下!!”
众人惊呼。
夏侯淳置若罔闻。
对于有本事的人,他向来喜欢礼贤下士。
吕岩从容一笑,在众人怒目而视下,夏侯淳将他背着,当着雁门关数千将士的面,行走在楼关之上。
在这期间,吕岩笑了笑。
嘴唇蠕动,似在传音。
但这些话,落在夏侯淳耳中却如同天雷滚滚,轰隆巨响。
“你非此世人,却行此间事,此乃逆天而行。”
夏侯淳如遭雷击,心神中掀起滔天巨浪。
“妄改天命,必遭天谴,形神俱灭,永失轮回。”
夏侯淳顿步,缄默良久。
背后之人置若罔闻,缓缓言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人已擅自为篡改了天命,虽可进入转生,却仍是生死无常。”
夏侯淳沉默不语。
吕岩笑了笑,目光垂落,拍了拍夏侯淳,轻声道:“到此为止吧。”
此时,已走了三百步。
一步一春秋,正是王朝寿数。
夏侯淳却死死抱住吕岩,头也不回地道:“如何才能化险为夷?”
吕岩轻轻一叹,轻拍他的肩膀:“你既已死,又如何能生?”
夏侯淳满头大汗,一脸苦涩。
重生的大秘,竟被人如此血淋淋的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浑身赤裸裸的。
这一刻,夏侯淳甚至怀疑此人是玄宗太微派人镇压他的。
不过等待许久,吕岩再无任何言语。
他艰难回头,只见背后之人似睡非睡,似闭非闭,一脸酣然。
他咬了咬牙,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轰隆一声。
耳畔如雷贯耳,似有万千雷霆降临,置身于琼霄雷海之上。
他浑身噼里啪啦,如同筋骨炸响,清脆悦耳。
但观其脸色扭曲,俨然痛到极致。
吕岩眼帘一颤,似被惊动。
夏侯淳似有所觉,再次迈了一步。
他浑身赤红,血肉滚烫,仿佛置身火焰山巅,遭受三昧真火的炙烤。
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
吕岩眼帘疾颤,如同蝉翼抖动。
夏侯淳再次迈出一步,浑身陡冷,如堕冰窖,抖若筛子。
随后,似雪浸、风刮、雨淋、霜冻、电刺、雷劈以及剑剁等等,数不胜数,千奇百怪的折磨,瞠目结舌的诡异痛苦,以及瑰丽玄奇的魔幻场景,让夏侯淳一一走了一遭。
而背后的吕岩也从眼帘初颤,手指轻动,到舒展身子,呼吸均匀的似睡非睡状态。
最终,吕岩再次睁开双眼,但眼神中满是深邃与沧桑。
他轻声呢喃,自言自语:
“大梦三千复本真,今日方知我非人。
洞玄问道臻炼神,执刀挥剑斩前尘。”
他一伸腰,似有垂天云翼缓缓舒展开来。
他一睁眼,似有天道之眼闭目开阖。
回首遍览,夏侯淳多走了八百步。
无人知晓的是,在这八百步中,夏侯淳有多么的艰难,简直是如负万钧,举步维艰。
夏侯淳偏头,双目恍惚,下意识地言道:“敢问,究竟如何才能改变生死命数?”
吕岩微微一笑:“你已经改变了。”
下一刻,夏侯淳忽觉背后一轻,豁然开朗,如同拨开云雾见日月,跃过柳暗窥花明。
晴空乍现,暖阳普照。
他下意识抬头,沐浴在春日之下。
他微微眯眼,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
“生之最,死也死之极,生也。”
“生死轮转,瞬息而已。”
仙音渺渺,渐不可闻。
夏侯淳顿时明悟,意欲真正改变天命,首先他便要摆脱这具身体的桎梏。
从内到外,彻底挣脱出来。
而今,三魂七魄皆是他夏侯淳,自然无须改头换面。
唯一可虑的,便是这具肉身。
而第一步,便是废去原身修为,回炉重造。
以期凤凰涅槃。
夏侯淳陷入沉思,可这涅槃之机又在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