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琳已经很久没有完完整整地回忆过这件事情了。张亦琳从不让自己去回忆这件事情。　　从遥远的回忆中脱出身来，张亦琳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水，张亦琳闭了闭眼睛，把连同回忆一起涌上的复杂感觉压回心底那片见不了光的地方。　　张亦琳清醒了许多，连带着害怕的感觉都被压了下去。　　不知道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念头，张亦琳向后靠着椅背，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再次抬头向教室门口看去。　　那女鬼背对着她面向教室外，开始还好好地，突然不知看见了什么，一下子顺着走廊飘走了。　　张亦琳一时有些呆愣，良久才慢慢收回目光。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张亦琳照常上学，从校门到教学楼的一段路，就隐隐有些不对劲，学校好像比以往凌乱一些。　　到了班上，刚坐下，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你们知道吗？高二三班的英语老师昨天摔下楼梯，送去医院，现在还没醒呢。”　　“摔的这么重？怎么这么倒霉？”　　“是啊，肯定是走路没注意，又穿着高跟鞋，我看见过那个老师，总穿着双高跟鞋，鞋跟起码有七八厘米吧。”　　“不是，听说查了监控，不像是不小心摔的，倒像是被人推的。”　　“什么叫像是被人推的，既然有监控，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就有点诡异，当时旁边没别人，可那老师的动作又不像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不是自己摔的还能怎么，被风吹下去的？”　　“谁知道呢。”　　……　　　　张亦琳书包都没放下，呆呆地拢在身前，心脏砰砰地跳得极快，骨头缝里沁出的凉意席卷全身，让张亦琳一瞬间没法思考。　　“怎么了，吓着了？”同桌碰碰张亦琳的肩，把张亦琳从恍惚中拉出来。　　“啊，没什么。”张亦琳惊醒，摇了摇头，“只是听他们说的有些吓人。”　　“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你还信这个呢？”同桌笑着打趣。　　“我才不信呢！”张亦琳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惹得旁边的人都看过来。　　“怎么了，”同桌一脸惊讶，“我就随便说说。”　　“没，没事，抱歉，我……”　　“好了好了，没事儿。”同桌不知道张亦琳为什么有些慌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张亦琳一上午都忍不住想着这件事，她直觉这件事与自己昨天见到的那女鬼有关系。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张亦琳回家吃饭。　　到了家，夏玉芳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一看见张亦琳进门，就去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　　母女谁也没有说话，都只安静的夹菜、吃饭。　　张亦琳没什么胃口，一下一下地在玉米炒虾仁里挑虾仁吃，碗里的饭还跟刚盛上来的时候一样，一动没动。　　夏玉芳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你也吃点饭。就吃点虾仁哪行，下午要饿的。”　　张亦琳夹起一个虾仁放进嘴里，又继续去夹下一个，“没胃口。”　　“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做。”　　张亦琳耷拉着眼皮，“没什么想吃的。”　　夏玉芳无奈，“那明天还做虾，蒜蓉虾吃不吃。”　　张亦琳放下筷子，“随便。”　　夏玉芳不再言语。　　　　隔了一会儿，张亦琳挑挑拣拣地吃完准备下桌，夏玉芳也放下筷子，再次开口，语气带着点儿语重心长，“琳琳，想着你妈妈和你大姨，你就不能和小毓好好相处吗？”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张亦琳刚刚离开椅子的身子又放下来，再次坐回了位置。　　张亦琳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夏玉芳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变得急切，甚至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恳求，“琳琳，小毓他没有别的亲人了，妈妈是他在这个世上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妈妈不能不管他呀。”　　张亦琳的神色被掩在眼睫之下，没法看到，“我没让你不管他。”　　“琳琳，你知道的，是因为——”　　知道夏玉芳想要说什么，无非是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张亦琳这种话听得够多了，不想再听，站起身，大声打断道，“我没有赶他出去，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的。你也知道，他在我们家待得不开心，你何必非得求着他回来呢？”　　“琳琳，我们是一家人啊。”　　“才不是，他是他，我是我。”　　“张亦琳！”夏玉芳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站起身，生平第一次冲自己的女儿大声呵斥，“你给我住口，他是你哥哥！”　　张亦琳头脑发热，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哥哥又怎样，又不是亲哥哥！”　　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张亦琳脸上，张亦琳被这突然的一巴掌打懵了，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玉芳。　　“我怎么生了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女儿，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你的良心是让狗给吃了吗？”积攒了十二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夏玉芳气的双肩发抖，打过张亦琳的手也在身侧抖得厉害。　　张亦琳瞪大的眼睛慢慢阖上，缓缓地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反倒变得异常得平静。　　“大概吧。”张亦琳别开脸不去看夏玉芳，说完这句，转身出了门。　　夏玉芳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扶着椅背坐下，一时冲动的情绪退去，只余沉重的叹息，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亦琳麻木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像是不存在一样，房子、树木、行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映不到眼睛里。　　是啊，张亦琳想，自己真是坏到了极点，自私、无耻到极点的一个人。是啊，她一直都知道。可是，谁又能理解她呢？　　她惶惶然一个人，在心智还未成熟的时候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她不过是害怕啊，她不过是不想被当成异类，不过想做一个普通人。　　她有错吗？　　张亦琳缓缓蹲下，在初秋的街头，将脑袋埋进臂弯中，压抑的哭泣钻过怀抱的缝隙飘出来，回荡在午后行人寥落的街道上空。　　“哥哥，”张亦琳嗫嚅地吐出这个迟到了十多年的称呼，心里最后一道所谓自尊的壁垒被涌起的滔天白浪打破。　　委屈、后悔、自责……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积攒了十二年快要腐烂生根的情绪一下子从见不得光的心海深处翻到岸边，□□裸暴露在阳光下。　　“对不起……”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还没来得及显露形状就化成涓涓细流，浸湿了衣袖。张亦琳放声大哭。天地间唯她孤独一人。　　　　幸好，改变正在发生，明天如何还未可知。　　　　月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不过贴在班级后墙上的只有本班的排名，整个年级的排名表只有各班的班主任有。　　一下了课，夏毓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室，他刚刚看了下自己的成绩，比上次的月考进步了很多，但他以前从没关注过其他人的成绩，所以不能确定这个分数能不能挤进年级前五十。　　教师办公室统一在四楼，夏毓快步走着，心里有些忐忑，上了两层楼梯，转过一个弯，教师办公室就在前面走廊尽头处。　　夏毓脚步慢下来，恢复到正常的走路速度，一点点靠近。　　　　此时，办公室里。　　一班班主任老杨把成绩单递给苏木木，苏木木接过，立马展开浏览起来。　　老杨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教了两年，从未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落下过的学生，有些好奇，“怎么想着看总成绩单，觉得自己这次没考好？”　　说完才注意到苏木木的目光根本没在前几排停留。　　这是想知道谁的成绩呢？这么急，一下课就跟着来了，老杨十分不解。　　苏木木这一会儿已经找到了夏毓的名字，心里舒了口气，自己考试倒是从没像这样紧张过。　　“不是，是看其他人的。”苏木木回答，把成绩单还给老杨。　　老杨接过成绩单，放回桌上，用本书压住。而后随意问道，“谁呀？”　　“夏毓。”　　本来也就随便问问，不过这个名字老杨倒是有点儿熟悉，“哎，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老杨扶了扶眼镜，想起来了，“哦，是那个想从四班转来我们班的学生吧，他们班主任跟我提过一回。”　　苏木木点头，“是他。”　　“和他很熟？”　　苏木木笑了笑，点头，“恩，是朋友。”　　老杨见了，也没有再问，“行，那你回班上上课去吧。”　　“恩，老师再见。”　　苏木木刚出门，反手把门关上，转脸就和迎面而来的夏毓撞了个正着。　　苏木木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个笑容，清冷的脸蓦然生动起来，“你知道自己的排名了吗？”　　夏毓摇头，“没有，现在正打算来问。”　　“那正好，我刚刚看过了，年级第48，过了。”　　“过了？”夏毓有些愣愣地问。　　“对啊。”　　“啊，真的过了。那，那我们马上就要变成同班同学了。”夏毓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突然害羞个什么劲儿。　　“那你现在去找老师说转班的事情吗？”　　“哦，”夏毓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想到马上就可以去一班了，开心这才落到了实处，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我现在就去。”　　“恩，”苏木木点头，“我们中午还去上次那家店吧，那儿的馅饼还挺好吃的。”　　夏毓答应，“好，那下了课我在一楼等你。”　　“好。”苏木木拉了拉夏毓的衣袖，“进去吧。”　　夏毓点头，开门进了办公室。　　苏木木看了一眼关上的办公室门，下楼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