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散后,德贵妃本在最后,正欲起身告辞,抬首便见皇后向她颔首,于是便按下自己的步伐,依旧坐着,随手拿了个金桔吃。
待到殿内众妃们都散尽了,皇后这才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暖阁里有上好的薄荷膏,你来替本宫揉一揉。”德贵妃答应着跟着皇后来到暖阁,当归取出一个青蓝花纹的小瓷钵放在桌上,然后便悄然退下了。德贵妃会意,打开钵盖一闻,顿时便有股清凉醒神的气味扑鼻而来,犹如霜雪一般沁人心脾,登时感觉清醒了不少。她取下护甲,用中指轻轻的蘸取了膏药,然后便替皇后揉着,低声说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只是皇上纳了那样的一个人,实在是……”
皇后轻轻的舒缓了一口气,温声道:“身份低贱也就罢了,只要能够伺候皇上,性子恭顺,不惹是非倒也是好的,只是你却不知她的来历呀。”
德贵妃闻言一惊道:“不过是个伶人,能有什么来历?”
皇后仿佛头痛欲裂,漠然道:“本宫只当皇上宠幸个女子罢了,随意封个位分就是了,也没有细想,谁知道让崔九去乐府查问底细,那谭氏竟然是和她有关的。”
德贵妃花容失色道:“娘娘您的意思是……惠淑妃?”她越想越不对,狠狠地说道:“怪不得。臣妾还以为皇上不去她那里,她便会安分守己,原来是自己不争了,反倒是安排了人进来,当真是阴险至极。”
皇后用护甲轻挖了点膏药,在鼻下轻轻嗅了一会儿,只觉的浑身舒坦了不少,这才继续道:“不是她太阴险,是咱们平日里以为能够高枕无忧了,这才放松了警惕,让她有了可乘之机,一不留神倒是出来个谭充仪,她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德贵妃咬牙切齿的说道:“哼,乐府里出来的乐伶,能有几个是好的,不过大多都是些狐媚子罢了,一个个狐媚惑主的妖精模样。臣妾这才想起,昨日里,臣妾觉得她们琴艺不佳,才说了一句,便有一个伶人大着胆子饿,敢当着皇上的面儿回臣妾的话,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的胆大包天,能有什么好的呢?”皇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当着你的面尚且就敢如此无礼了,看来还真是个不安分的了。”她忧虑道:“本宫如今要顾着后宫千头万绪的事儿,总有些顾虑不到的地方,你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若是不能帮着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来日我们姐妹被算计了都不知道。惠淑妃现下虽然无宠,可是她才十八呀,来日方长的……”
德贵妃当下有些怔神,给皇后揉着太阳穴的手不由的松了下来,呢喃道:“臣妾已经二十五了……”皇后拉过她纤细的手,轻轻的搭上,低低的说道:“你二十五,本宫也是二十五、”
她随即语气一凛,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的眼光放长远一点,事事思虑周全,一个眼睛不够,另一个就帮着看顾点,总不会有顾不到的地方,却也是容不得那些狐媚子魅惑圣上。当初本宫分配寝殿的时候,你知道本宫为什么特意将明月指到你宫里吗?”德贵妃听着皇后语气沉稳,当下便也略略心安,忙回道:“王府之时,除了臣妾和惠淑妃,佳婉仪,其余人皆是不算得宠的。皇后娘娘将明月放在甘泉宫,是要放着她哪一日又偷偷的魅惑了皇上,娘娘你放心,皇上如今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见她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还不是最主要的。明月向来不得宠,所以对于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却也是一个随时可以成为新鲜的人儿。你防着她是不错的,但是也要提防她和惠淑妃的亲近。”
德贵妃旋即会意道:“娘娘是说,明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人谭充仪?”
皇后沉吟道:“到也未必。凡事儿多留意几分,总是没错的,如今她是你宫里的人儿,你可得自己留心着。”
这边绛紫宫里也不平静,微微正站在廊檐下看着从内务府拨过来的炭火份例。小太监九月领着几个人数清了数,这才回话道:“娘娘,已经数清了,黑炭一千二百斤,银丝炭三百斤,都在这儿了。”
微微点点头,问道:“顺明媛哪儿如何呢?”
九月道:“按照明媛的位分,没有银丝炭,只有每日黑炭二十斤来算。但是奴才方才从内务府过来,听说…………”
微微轻蹙眉头道:“说话不用吞吞吐吐的,到底听说了什么?”
九月吓得忙跪下道:“听说顺明媛宫里总是说黑炭不够用,可是这份例是定数的,哪有再多的,怕是顺明媛正受着冻了。”
佩兰走出来,替微微将手炉捧了上来,又细心的套着一个炉套才送到微微的手中,轻声道:“外头风大,天寒地冻的,可别着凉了。”
微微笑道:“总是在屋子里面闷着,也不透气儿,这人还好,避着风儿了,倒也不怕。”
佩兰又道:“刚才听九月说这话,顺明媛一向最守本分,也老实,若不是受不住冻了,怕也是不会去内务府要炭,只是她宫里总归就只有两个人,怎么会不够呢?”微微叹息道:“这就是她的难处了,昨儿夜晚我们去宝华殿祈福时,摸到她的手炉居然只是温温的,都不热了,刚开始还以为是下头的人伺候的不尽心,问了几句,她眼睛都红了,这才知道是份例的炭火根本就不够平日里用的,她那西晒的屋子本来冬日里就冷,平日里一个火盆就勉勉强强了,那里还顾得上手炉脚炉这些,我才知道,她的日子竟已是这般的难过。”
佩兰理了理身上的暗紫色宫装,安慰道:“这也不能怪娘娘,德贵妃一向与娘娘补合,娘娘自然是不能去甘泉宫看望顺明媛的,否则又怎么会不顾着她了,要说起来呀,也是贵妃不当心,由着自己宫里的受苦。”
微微心里难过,忍气道:“按理说明月也只有两个丫头,两个太监,东西自然是该够用的。但是她告诉我,贵妃怕冷,总是嫌弃宫里不暖和,内务府送来的炭火都是克扣了大半才给她的,贵妃自己也就罢了,自己下面的奴才屋里都会暖烘烘的。”
佩兰惊疑的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那怎么行,再往后可就是正月里了,化雪之际最是冻的不行,顺明媛这怎么扛不住呢?”微微叹气道:“唉,这何尝不是我的过错了,为了避嫌避祸的,这样委屈着她。若我平常仔细些也能早些发觉了,她也不必受这般苦楚。”她唤过九月,叮嘱道:“你悄悄送些炭火到顺明媛那儿,别让人看着了,记得只能是黑炭,她现下的位分不能用红罗炭。那银丝炭烧过之后的炭火是银白色的,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反而不好。黑炭则不会让人看出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