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后来,祝靖渊是何时放开的她,又是如何带她出了园子,苏姒卿日后回想时,发觉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跟在祝靖渊身后,面前的人身形高大笔直,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墨色大氅在眼前飘荡,中间的金色纹路正对自己,在那儿不时浮动,像要飞起来一般。 走到园子的垂花门口,恰好明玉一路寻来,撞见了二人。 一时间明玉发觉鼎鼎大名的祝世子本人在前,自家姑娘在后,她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 祝靖渊见到丫鬟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姒卿。见她低垂着眼睫,颇似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原本压抑在心的烦闷似乎随之消散。 尽管有心想与苏姒卿多处一会儿,祝靖渊却知不可如此,便抿了抿唇,简略道:“告辞。” 待他挺拔的身影走远后,明玉不禁上前几步,伸手在苏姒卿眼前晃了晃:“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 苏姒卿抬起茫然的面容,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发觉祝世子人已离开。 见眼前的明玉一脸担忧,苏姒卿的神智终于渐渐回笼,桃花眼聚集了些神采。经历过方才的担惊受怕,她有些无力地弯唇:“额头撞到了树,别的没事儿。” “是奴婢的错。”明玉蹙眉,将怀内的小手炉交给苏姒卿,“若是出来时奴婢带着手炉,姑娘也就不会撞到了……对了,姑娘怎生跑了这么远,都快急死奴婢了!” “……我迷路了。”苏姒卿捂着那暖和的手炉,唯有老实交代。 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都十三了,还是在辅国公府迷的路。 明玉哭笑不得,她又想起先前姑娘一人迷路,心中定是害怕不已,便上前扶住苏姒卿问:“姑娘额头上的伤可严重,一会儿回松寿堂上些药吧。” 苏姒卿点了点头,有明玉陪在身旁,她一颗惊魂未定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 二人一路回了松寿堂,荣老太太听说苏姒卿撞到了额头,当真心疼得紧,命丫鬟带她去偏房,再请了府内的郎中来给她擦药。 此刻苏姒卿正坐在圈椅上,明玉则掀起了遮挡她额前伤口的刘海。荣妍娇和苏阮卿二人坐在她身旁,其中荣妍娇见了那伤势,不由惊呼:“天哪,额头上怎都破皮了!” “不小心撞了棵树。”苏姒卿蹙起秀眉,因着上药带来的一阵刺痛,她语音轻柔绵软,听着分外惹人怜惜。 荣妍娇此时也不敢挤兑苏姒卿了,她皱着眉,仿佛那伤口在自己身上一般。 苏阮卿在旁亦是担忧不已,她脑中突然划过一事儿,便脱口而出:“二姐这伤……可会留疤?” 话落,苏阮卿就有些后悔,咬了咬唇瓣,坐立难安。她一开口就这么说,二姐会不会多想,以为自己就想让她留疤…… 其实这是苏阮卿自己多想了。 苏姒卿闻言心底一沉,却是因为留疤这事儿本身,而不是苏阮卿。毕竟若是额头上留了丑丑的一道疤,苏姒卿又不是不在意自身容貌的人,她只要想想就很难过。 好在郎中见面前的小姑娘紧张不已,连忙笑道:“这伤治得早,只需日后按时抹药,不乱吃辛辣之物,就没事儿了。” 苏姒卿这才拨云见日般,露出一抹笑容。苏阮卿见她重展笑颜,也就悄悄松了口气。 荣妍娇关心道:“姒表妹可要将辅国公府的郎中带回去?想来以老祖宗对你的疼爱,她定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荣妍娇之所以会这么说,潜意识中还是因着逝去的姑母荣氏,不太放心安国公府的苏铭山和继室林氏。 毕竟荣老太太也经常在荣妍娇的耳旁念叨,安国公府把她的宝贝闺女荣氏拆吞入腹,苏铭山是个黑心的东西云云。 苏姒卿一时间倒未想那么多,只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儿,不必劳烦了。这一来二往的,旁人知晓后也会说道。” 荣妍娇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肚子里的顾虑又咽了下去。 药还未上完,偏房内却是来了人。苏姒卿身旁立着的明玉见到来者,当即行了礼。 荣妍娇和苏阮卿扭头望去,只见南月公主的金丝珠玉鞋迈过了门槛,她淡淡道:“几位倒是都在这儿,不知姒表妹伤势如何?” 若论血脉关系,南月公主为苏姒卿的姨母皇后所出,故她这才称苏姒卿一声表妹。 “小伤而已,倒是不要紧,有劳公主前来探望了。” 苏姒卿听闻南月公主这声音浅淡得很,显然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对自己的伤势并不甚关心。既然其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她真正的来意又是什么? 霎时间,苏姒卿就想到了关键,那就是先前遇到的祝靖渊。 南月公主素来爱慕祝世子,她该不会是看见他离了投壶的院子,就来打探自己是否在别处遇上了祝世子本人吧? 若是如此,虽然南月公主的猜测没错,可她的疑心也太重了。 “姒表妹方才未曾上楼,独自出去了一回,可是有遇到过什么人?” 果不其然,南月公主卫元琳直接开口询问,并且料想此时郎中正给苏姒卿上药,她应当不方便控制面上的表情,便仔细打量着苏姒卿,不肯错过其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好在苏姒卿演技虽不精湛,装无辜懵懂却尚可过关,在那儿一脸茫然地回道:“我一直在逛附近一处园子,倒是并未遇上旁人,公主何出此问?” 苏姒卿既知南月公主属意祝靖渊,当然不会自找麻烦,说自己遇上了他。 她身旁的荣妍娇素来不喜卫元琳,虽然知道南月公主不好惹,听闻这不明所以的问话后,却还是在旁蹙了蹙眉。 至于苏阮卿倒是面貌依旧乖巧,抿着唇不说话,只不过心内也并不愉快。她心想,南月公主难道是怕她二姐乱跑去见成王?这管得也太严了吧? “没有就好。”南月公主见苏姒卿的神情一点儿都没变,语气微松。虽说荣妍娇那蹙眉的神情让她不悦,可身为一朝公主,卫元琳决定大度地不计较,随后转身就出了偏房。 而明玉立在房内,虽一直未说话,但她聪慧沉稳,自然品得出南月公主的用意。此刻她悄悄用余光望见南月公主的身影走远,不由在心中松了口气。 苏姒卿心下倒是没多在意,仍然乖巧地坐在圈椅上,让郎中给她上药。 南月公主再如何有疑心病,平日里无事却不得出宫,与自己相见的机会也少,只要应付了这回就过去了。 …… 苏姒卿踏出辅国公府的大门时,便见到了专程等候在此的苏墨清。别府都派样貌普通的车夫候在马车旁,苏墨清却一身锦服华衣,面容又颇为俊俏。即使他气质冷硬,也显得十分出众。 无视一些少女羞涩打量的目光,苏墨清在苏姒卿出现于门口之时,目光便直直望向了她身后的苏阮卿。 见亲妹妹似乎无恙,一张粉嫩的小脸神色如常,苏墨清稍稍放下心来,也没多言,朝走来的二人点点头,便转身上了一匹棕色骏马。 苏姒卿也不在意,被明玉扶上了安国公府的马车。 身后苏阮卿动了动粉唇,很想与二姐单独说说话,然而因着苏姒卿往日的习惯,二人向来分别坐一辆马车,便只好等到回府后再说。 …… “二姐,今日辅国公府的老祖宗那边,有劳你费心了。” 安国公府大门前,苏阮卿甫一走下自己的马车,就朝苏姒卿诚心诚意地道谢。 今日若非她二姐这番打点,苏阮卿得到的待遇也不会如此之好,惹得不少世家千金都羡慕。荣妍娇虽然性子直爽,却是辅国公府金尊玉贵的掌上明珠,并非和什么人都说得上话。 苏阮卿先前因着一直在辅国公府,她也不好开口言谢,免得旁人看出端倪,白白浪费了苏姒卿一番苦心。 苏墨清方才下马,闻言不由挑眉抬眼,望向离自己较近的苏姒卿。 “莲花饼是一早就备好的,并不费事。” 苏姒卿也没感到有多骄傲,她自从决定带苏阮卿去辅国公府的抓周礼,就开始盘算如何为她讨得荣老太太的欢心了。 否则若是苏阮卿应下了自己的邀请,却到辅国公府平白无故受了一肚子气,岂非是苏姒卿的过错? 况且,苏姒卿也承诺了,不让苏阮卿受到欺负。今日虽有南月公主这不稳定的因素在场,好在她并未朝苏阮卿发难。 总之苏姒卿勉强算是办到了,她心头也微松一口气。 “二姐真好。”苏阮卿笑得清甜,本就乖巧的面容,此时愈发显得讨喜。 苏姒卿见了也不禁弯了弯唇。 …… 晚间,苏姒卿在扶风院用完了晚膳,正在院子内消食,却见一个面生的丫鬟传话过来:“姑娘,夫人一会儿来探望您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