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舒州大牢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鼾声如雷。
符炎随在端王身后一路走过来,两人堪堪停在牢房门口,见到里面摊在稻草之上肉山一般的男子,不得不佩服闻垚的好胆量——死到临头,他倒心大。
大牢早由秦佐带人接管,暂时充任狱卒看押闻垚的还是郭公山的人,扒了布衣换上了狱卒的服色,倒也有模有样,见到封晋赶忙见礼,颇有忧色:“闻大人吃得好睡得香,有时候还找我们聊天,说他与陛下比亲兄弟还亲,端王殿下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闻垚在舒州多年,恨不得刮地三尺吮血吸髓,祸害的地方民不聊生,已经给本地百姓造成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听到他还能活着回到舒州,高兴了没几天的狱卒就不敢在他面前笑了。
封晋露出个堪称和善的笑意:“闻大人既然这么离不开舒州,不如就埋骨舒州吧。”他吩咐狱卒:“把门打开,你且先退下,我与闻大人拉拉家常。”
狱卒打开牢门,躬身退了下去。
封晋忍着牢房里刺鼻的味道踏进了单独的牢室,随意在闻垚腿上踢了两下:“叔父别装睡了,还是醒醒吧。”
他们说话的功夫,牢房里的呼噜声不但降调了,连节奏都乱了,应该是闻垚被吵醒了。
闻垚也懒得装了,擦擦嘴角的口水,翻身坐了起来,由于太胖无法盘膝,只能背靠墙摊开了双手双脚坐着,笑眯眯向封晋打招呼:“世侄,你来了?”
当年封晋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他呢。
封晋嫌弃的看看地上,符炎很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狗皮褥子放在了闻垚对面,上面的毛被压的东倒西歪,许是原来的狱卒值守用的,虽然看着不大干净,总也比坐在地上要强。
他一撩袍角坐了下来,打量周遭环境,诚心诚意的夸了一句:“叔父海量,在牢房里居然也过的不错,我瞧着倒好像胖了几斤。”
闻垚内心里其实很想把眼前的小子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可惜这小子早早吩咐手底下给他上了脚镣手铐,粗大的铁链子一端深深埋在牢房的墙壁里,另外一头便连着他的手脚束缚之处,这就使得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固定距离之内,行凶也只能是想想。
“还要多谢世侄款待呢。”闻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道:“老夫为世侄接风是美味佳肴,世侄却招待老夫来吃牢饭,当真是好得很呐!”
封晋却似压根没听出来他的不满,还热情征询他的意见:“世叔这半生什么世面没见过,区区几日牢饭也难不倒您。听说世叔还想去京里吃宫宴?”
闻垚道:“陛下派你来剿匪,你却与匪首勾结,将舒州搅了个天翻地覆,把一干官员下了大牢,你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如何向陛下解释吗?”
端王殿下还没有处死舒州牧的权利,不将他好生生押解进京,恐怕王爵难保。
京里多少人等着揪封晋的小辫子,常年与张大将军保持友好联系的闻垚比他还要清楚。
封晋却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还假惺惺关心他:“闻叔父难道只想着自己,都不为自己的儿孙考虑吗?父皇能赦了你,难道还能赦了你的儿孙吗?实不相瞒,我案头摞着有关闻家人卖官鬻爵,霸占民田,逼*奸*人*妻种种状纸足有好几尺,证据确凿,叔叔想不想知道,按照大燕律法,您家几位公子得活剐几次?”
今天之前,闻垚在舒州心安理得的做着土皇帝,每年送往京中的礼也不轻,与京中官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虽然舒州闹的沸翻盈天,可是他闻某人一巴掌按下去,只手遮天,多大的事情都能平的悄无声息,就更为助长了闻家几位公子以及他手底下亲信官员的气焰,只差对外公布舒州姓闻,乃是大燕的国中之国了。
没人敢在舒州地界动他的人,无论是儿孙还是亲信官员。
然而当他与封晋那双冰冷的眼珠子对上,忽然觉得后背泛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疯了不成?本来在陛下面前就不得宠,身后又无依仗,灭了闻家除了让陛下记恨你之外,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什么好处。”封晋面无表情漠然道:“可是留着叔父也未必肯帮我,说不定转头就站到了张家一边,那我留着叔父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