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胡同最近值得人闲磨牙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先是秦三娘在绣坊街被几个二赖子当街调戏,随后又传出了秦三娘和绣坊的长工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接着没几天陈家就找上门来退亲,两家大打出手,闹得多半条街的人都跑来围观,逼得秦三娘为了自证清白撞了墙。所幸的是,人最后总算救了回来。 这么说其实并不全然准确。人是醒了,可秦锦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秦三娘了。 “亲娘没了,亲爹也没了,主母手黑心狠爱财如命,大哥是个败家子,嫂子是个窝里横,二姐好吃懒□□慕虚荣......”秦锦摊着手脚躺在床上望着陈旧的床帐,在心里细数自己现在面临的状况,哦,还漏了一条,她本身还是个庶女,并且刚被退了亲。 真是一手烂的不能再烂的烂牌。 换做旁人,遭遇车祸之后匪夷所思地在另一个世界醒过来,又面对这么个糟心的人设,估计第一个念头就是再去死一死,可能会死回去也说不定。可秦锦不同,她是个贼惜命又富有逆袭经验的人,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在哪儿不是活着呢! 强烈的求生欲作用下,秦锦醒来后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接受了现实,并在之后的三天内以惊人的速度自愈。 “这瘫在床上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谢氏蹲在水井边的樟树下囫囵揉搓着衣裳,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早知道我也去撞撞墙,两眼一闭来这么一下,就能躺在床上擎等着吃喝,好过睁开眼就累死累活......” 沈氏母女围坐在廊下的小木桌旁,听到谢氏粗着嗓门喋喋不休,都不耐烦地蹙紧了眉头。换做往日,沈氏早就开口让她闭嘴了,可想到西厢里躺着的那颗丧门星又忍了下来,只觉得老大家的骂得还不痛快。 “娘,咱们就这么容易让陈家退了亲?”秦筠被大嫂吵得心浮气躁,扔下手里的书帮她娘缠彩线。 不提还好,一提起退亲的事,沈氏心里的无名火又烧了上来,“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不退能怎么着?!” 秦筠绷了绷两只手腕间的线团,沉吟了片刻后试探道:“陈慕清可是刚考中了秀才,不管在不在理,这个时候退亲总要落人口实,咱们不妨各让一步,成全他退了和秦锦那丫头的亲事,再换个人呗......” 手上缠线的动作一顿,沈氏一脸惊诧地看向她的亲闺女,须臾后才压低嗓音低斥道:“你莫非要撞墙撞得昏了头不成!那陈家是什么门口?那是罪臣之后!就算到了陈家小子这一辈又能考学了,可谁知道祖上得罪了什么达官显贵,你就不怕嫁进去跳火坑呀!再说了,那丫头的破鞋你也捡,想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吗!” “什么破鞋,明明是人家不要她的!”秦筠被沈氏说得顿时掐了念头,嘴上却不饶人,瞄了眼无声无息的西厢房,“虽说陈家的纳采礼没有要回去,可这么一闹,咱们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怎么办呀?” 秦锦虽然是庶女,闺誉有损也并未坐实,但或多或少也会对秦筠的议亲有些影响。可想到那些被扣在手里的纳采礼,心头的火气不禁退了两分,冷声道:“没什么难办的,过阵子风声淡了,寻个人家远远嫁了便是。” 这话沈氏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被水井边的谢氏听了个正着,一时间只顾着幸灾乐祸便忘了嘴上的念叨。就在这时候,大门口传来敲门声。偏过头看了眼在廊下坐得稳稳当当的母女俩,谢氏在心里狠啐了口,认命地起身去开门。 “娘,王婆来啦!”谢氏在门口看清来人,忙向院内喊了声。 王婆是前街胭脂花粉店的老板娘,也是平江城内有名的媒婆。听到是她登门,沈氏哪里还坐得住,忙放下手里的线团迎了上去。 秦锦早上只得了一碗稀粥果腹,为了撑到中午开饭,她只能尽量躺在床上挺尸减少活动消耗,忽然就听到了院子里由远及近传来的沈氏热情而不失做作的笑声。 头疼啊。 脑震荡后遗症不可怕,就怕她这嫡母突如其来的热情。 隐约听到谢氏喊的那声王婆,秦锦忍着头疼想了想,心下隐约觉得不太妙,等到晌午看到一脸堆笑的沈氏按时按点儿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米饭一碟炒青菜还破天荒加了一小碗的蒸鸡蛋,秦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不其然,沈氏一张嘴,秦锦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米饭粒险些呛进肺管,一阵撕心离肺地猛咳嗽,残存的脑震荡后遗症好像又加重了似的。 “您说谁来提亲了?”秦锦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掀了个仰倒,微微抖着的手却依然顽强地端住了饭碗。 沈氏难得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还能是哪个,就是东城陆家的大少爷啊!” 秦锦的嘴边立刻蹦出一个名字:“陆绍瑄?” “正是!”一念尴尬之后,沈氏心里满不是滋味,再一开口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子酸气,“不消说那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单是那相貌和打理铺子的本事,能看上你,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寻思着,若是你爹还在,必然也会欣然同意。” 这是扯着已经去世的秦老爹的大旗把她给卖了喽?! 秦锦这缕幽魂是外来客没错,可原主的记忆可还在呢,陆家的大少爷的确是富贾高门,可平江城大街上随便扯一个人问问都知道,陆家大少定了三次亲,三个未婚妻都跟人私奔了,名声不见得比她这个被人退了亲的小户女好到哪里去好么! 沈氏观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心想你们俩一个被退亲一个被戴绿帽子,倒也般配。 “你现在的处境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你的委屈和冤枉咱们自家人自然是信你的,但外面的风言风语是堵不住的,若是错过了陆家这门亲事,你将来恐怕就得远远嫁了。我平日里虽然对你并不如对你大哥和二姐那般亲近,但说到底也是你的嫡母,总不忍心将你远嫁低嫁了。” 沈氏虽然脸色不那么好看,但说这番话时还算语重心长,可惜秦锦心里却没有生出一点波澜。在她的记忆里,单是原本和陈慕清那个穷书生的亲事就让沈氏母女眼热嫉妒得很,现下处境艰难之际又一个更大的馅饼砸到了她的头上,沈氏会替她开心? 鬼才信! 不过,当下的婚配现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老爹当年替她定下的娃娃亲告吹,如今她的婚事是捏在沈氏手里的,诚如她所言,眼下推了陆家大少这桩,很可能就会被远远嫁掉,对象的条件还极有可能会相当的差强人意。 所以,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 “一切听凭母亲做主。”秦锦微微垂首应下,做出几分听天由命的顺从模样。 看到秦锦这般态度,沈氏反倒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又深深打量了她两眼,然后施施然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正房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 听到声响,院子里的谢氏一甩手将衣裳搭上晾衣绳,狠狠抻了抻,心里不服不忿地轻啐了口。 西侧厢房里,秦锦一反之前沈氏在时的沉默和顺从,对正房的动静充耳不闻,不紧不慢地享受着醒来后最为丰盛的一餐。 秦三娘与陈慕清当年过了文定互移婚书,却并没有正式纳征下聘,薄礼不过二两银子并两匹布帛,前些日子陈慕清的母亲魏氏闹上门来,两家当时就退还了婚书,沈氏不肯退回薄礼,魏氏竟然没有坚持索回,沈氏娘几个尽管心里憋着火,背后却因为占了些便宜而窃喜。 这两日头不那么疼了,脑震荡的后遗症也慢慢缓解,秦锦闲来无事躺在床上不禁结合原有的记忆反复琢磨,怎么像怎么觉得这婚退得有些蹊跷。原主与未婚夫陈慕清虽然说不上是郎有情妹有意,这些年来却也不愠不火知节守礼地来往着,按理说不应该只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这么坚定迅速地退亲。更重要的是,陈慕清的娘魏氏是个比沈氏还要吝啬的主儿,居然只拿回了婚书没要回定亲礼就罢休,实在是反常。 综上,秦锦坚信,陈家退亲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出去买菜的谢氏风风火火跑回来,带回的消息进一步证实了苏锦的猜测。 陈慕清也要定亲了,女方是陆家北院的大小姐陆蓁。 也就是陆大少陆绍瑄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让秦家小院里的人顿时陷入蒙圈状态。 包括秦锦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