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明,王安带领郡卒在芒砀清缴贼寇,探寻李弈与朱晏亭的下落,正要向东行军,忽得一传令斥候飞奔来报“圣驾偏离东巡大驾,今日至玄祀”。
王安骇然滚下马来,忙下令罢兵,不令步卒再前。
复又仔细询问李弈几名亲兵,得知他与朱晏亭确实是往玄祀的方向去了,既不敢前,又不敢退,只得陈兵侯在玄祀往章华通行的道畔。
又得到消息,说二人追索贼首之际,已冲撞圣驾,陛下正在亲审。
王安闻此,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亲卫扶他站稳,他胸中坠坠,忽上忽下,腿间筛筛,不知是福是祸,只觉日头晒得昏头转向,额上大汗淋漓。
恐圣上顾念旧情,听她叙述,又恐圣上不念旧情,他这个章华都尉恐怕也人头不保。
如此以来,一时一刻都是磋磨,直等到午时,才见道上一列人马走来。数匹白马,一承辎车,当前是一锦袍战将,望之官阶不低。
李弈牵着朱晏亭那匹章华无人不知的“雪骢”,走在队列一侧。
队列在前方数丈之远,停了下来。
王安唯唯诺诺前拜锦袍将领,报上自己官衔,知他乃是大将军李延照的亲卫队率,官轶五品,此乃奉陛下之命,护送朱晏亭回章华。
短短几句话,王安心里已是来回翻腾了数遭,暗自心惊朱晏亭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又后怕昨夜之事,神色复杂的掀起眼帘,意图一窥辎车。
只听得车内传来朱晏亭清清冷冷的嗓音:“有劳将军了,将军请回罢,有王都尉护送我回去就够了。”
那锦袍将领迟疑了一下,策马回去,低头恭谨道:“可……女公子,大将军有命,令我送你回章华府邸方返。”
朱晏亭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娓娓而道:“你去回禀大将军,就说会同章华都尉王安人马,他奉我父之命前来接我,请陛下和大将军尽可安心。”又道:“陛下本是中道改行,人马不够,你速去复命为要,莫误大事。”
锦袍将领思忖一瞬,望王安属实带了数百人马。
何况今日朱晏亭上下龙辇,更换衣袍之事,旁人不知,他是李延照的亲卫却看的一清二楚。
这么多人盯着,陛下却堂而皇之令她更衣而出。
就知道她就算以后不是皇后,也必为贵人。
是以并不愿太忤逆她,寻思送到她父亲的人马手里,也算可以复命,便和王安交接,留下朱晏亭的辎车和李弈,带领其他人马拨队而返。
此人列队返回,和李弈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李弈道:“大将军说,你今日冲撞有过,护卫有功,这番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不过——好男儿正是建功立业之际,怎可蹉跎山匪徒中,听说你从前是章华国镇军将军,当个护军实在太屈才。北军羽林郎水字营还缺一人,欲调你去补,你可愿意?”
说着,递给他一令,李弈一看,见是大将军府的通传鱼符。
他面色一变,当即目寻辎车。
只见帷幕轻启,露出她洁白下颌,轻轻点首。
京中羽林营,是想建功业的男儿都想去的地方。况李弈在章华郡受了三年冷待,不少明枪暗箭,昨夜若非朱晏亭来救,业已丧命。如今朱晏亭处境艰难,他若能沙场建功,才能解她困顿。
李延照让人送的的这枚鱼符,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当即应诺,一礼,毅然道:“请将军代为转告,末将多谢大将军赏识,愿为陛下杀敌,建功立业。”
那锦袍将领笑着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今日这马首,你和大将军一人射中一半,正是个好彩头。看来你小子前途无量啊。”
说罢,在李弈拜谢之中,大笑而去。
……
那锦袍将领退去后,王安额上的汗水也干的差不多了。
他抬眼,望着停在道上的辎车,此时日渐西偏,恰好将这车映照的暗影幢幢。王安目视之,只觉背后浸浸而寒。
他与朱晏亭,一次交锋,见她斩贼入阵,二度碰面,听她片言退将,已生畏惧之心。
单单看大将军亲卫队对她的态度,他这个沉浮官场的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却万万猜不透朱晏亭打发锦袍将领回去的用意——
她为何不愿在大将军的亲卫簇拥之下回到章华。
只要方才的锦袍将军送她去丹鸾台,朱恪必对她恭谨之至,不敢再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