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亭看到天子大驾的时候本该立刻就走,然而唯恐李弈安危有失,唯恐求情的机会都没有,手捏着马缰,僵在半空,没有拨转马头。
只见李弈身手矫健,距车列约莫十来丈的距离,将贼人扑倒在地上,二人眨眼间双双坠马,厮打到一起。
他出手狠辣,拳重如锤,三两招便将贼人按在身下,反绑手腕,那贼寇拼了性命抵抗呼喊,震得远近可闻。
而李弈和贼人的两匹马受了惊,六神无主,只知道超前发足狂奔,朝前方车列冲撞而去。
朱晏亭蓦的睁大双眸,惊声:“先别管人!快!拦住马!”
她焦急万分,声音急切,李弈来不及细琢磨,卸了那贼人一只胳膊,便足砺尘沙,奋力朝马奔去。
身如离弦之箭,奔袭若赤豹。
李弈虽生的文雅,骨血里实则流淌着楚将的凶猛血性,常身先士卒,是个十足十的悍将。
他情急之下迸发出的爆发力亦令人惊讶——只见他扑掣一马垂落的马缰,被马拖曳而行,烟尘四起中,伸足勾住道畔一木,得了一个支点后,大喝一声,竟以人力牵扯住跑红了眼的奔马。
那马长嘶一声,剧烈挣扎,李弈将缰绳在手上挽了两圈,足底深深陷入尘沙,额上青筋暴出,齿关咬得面颊凸起。
直至这匹马稍微安静下来,另一匹已然靠近车列,李弈拔出随身的佩剑,朝马颈扎去。
与之同时,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一支明晃晃,亮铮铮的金箭,也射向马颈。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朱晏亭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匹马在距离车列一射之地轰然倒地,脖子一边扎着一把剑,另一边扎着一支金箭。
……
隔了很久,朱晏亭才能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方才,李弈浑然不觉,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人在生死边缘来回了多少次。
如若再晚分毫,让这狂躁之马进入天子大驾的一射之地,或是他的剑准头偏差些许,他便纵有千万理由,也难逃一死。
这时,一直不疾不徐前行的车列缓缓停了下来。
从日月升龙旗承舆左侧,走出来一个锦衣玄甲的男子。
身量高壮,足有九尺,眉庭宽阔,目如朗星。
通身武威赫赫,头戴双鹘尾赤缨青琨的武冠,腰间一侧挂白虎白珠鲛佩刀,另一侧悬青绶和黑犀角双印。一手拿着一把雕弓,挂箭囊,其中金色箭羽簇簇,明显马颈边的另一支箭是出自他手。
他袖口文绣繁复,战袍下皂色勾履洁净不染片尘,显然非驱驰在外的军职。
看到这人的瞬间,朱晏亭下意识想往后躲,然而身后没有可以藏身的灌木,天子大驾的弓弩手又随时严阵以待,若她作出奔跑的动作,立即就会射杀她。
朱晏亭看着锦袍将军一步步走进,脸逐渐变得苍白。
李弈本靠树边休憩,以臂撑身缓缓站起身。
锦袍将军走到马尸旁查看,拔出金箭,递给身后亲卫。
亦拔出另一边的剑端详,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浑身上下几乎与泥尘一个颜色的李弈。
“你是何人,在做什么?”
李弈望其装束,知他身份不凡,当即俯首行礼:“末将章华郡护军李弈,正奉命追索贼寇。”说罢,解开自己腰间木符,承于他手。
锦袍将军细细查看了木符。
语气微沉“你可知这是何地?”
李弈道:“玄祀重地,不容贼匪亵渎。”
“你知车驾身份?”
“末将不知。”
“那你可知惊扰圣上何罪?”
李弈心中猛抽,不及思索,伏地道:“罪人诚微如尘土,常思尘土亦有芥子之责,今奉令荡寇,当追讨贼人,水火不避。未知圣驾降临,惊扰陛下,万死莫辞,当受斧斤,延颈伏罪。”
他一席话说得恳切,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承认了自己罪过,又解释了自己职位所在,兼之片刻之前机谋善变,勇武有神力,眨眼间制服双马,锦袍将军面色不惊,神态却松下来,擦过尘土,看他木牌上的“章华郡百人护军领荡寇事 李弈”几个字。
片刻后,他抬起眼来,见李弈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匹白马和一女子,此时女子已下马,面对着他,面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视线在触及朱晏亭手边那匹大宛雪骢时蓦的闪烁了一下,一直波澜不惊的黑眸里多了几分惊讶——当朝有令,金、金器、良马不得东出扞关、郧关、武关、临晋关、函谷关。
且这匹马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马,非王侯不可用。
章华郡哪来的这样的马?
他皱了皱眉,朝朱晏亭走去。
……
天子行列停下来,已过了约莫一刻钟。
数十匹马,上百人的队列,安静得一声马嘶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