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朱晏亭知道,李弈和母亲是最寻常不过的主臣之谊。
母亲欣赏他、提拔他,他也尽忠职守,报母亲知遇之恩。
二人私下相处,谨守礼数,无半分逾矩。
倒是朱晏亭,因为年纪小,母亲管束得紧,身边又没个玩伴,因此与这个戍卫长一样的小将军十分亲厚。
没少甜腻腻的学着城中女子唤他“李郎”。
李弈面皮极薄,每每听到这个称呼,便会冷下脸来呵斥“女公子当谨礼自持”。
他嘴上说得冰冷不近人情,耳朵却每每都红透了。
李弈待她极好,知道她喜欢弯弓骑马,便平生第一次忤逆母亲的意思,偷偷教她。
她被关在丹鸾台上学枯燥的礼仪,鲜少能出门。李弈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城中女子间时兴的小玩意儿——西域来的摩合罗化生童子、长安的果子酥山、令人口舌生津的各色楚地香药。
有一次她生病发烧,忽然想吃葡萄。
李弈连夜驱驰百里,到附近最大的冰库给她取来。
因此当“李弈可能会死”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朱晏亭感到就像一个闷雷,狠狠击在耳边。
……
这是元初三年的春天,朱晏亭十八岁,此时她的境遇,已和从前那个千娇万宠养在丹鸾台的准皇后不可同日而语。
四年前,她的母亲得病去世,按照朝廷最新的律令,公主封地不得传与异姓子孙,被朝廷收回,去国治郡。
按律,长公主留下的财资、富丽堂皇的丹鸾台都由父亲朱恪所有。
初时,父亲待她如初,转折发生在元初元年,也就是当今皇帝、众人眼中他的未婚夫登基后。
三年前,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
当年,群臣请天子大婚立后,被驳回。
一月后,又有人进言,惹怒天子,将他降职发放。
这时,众人才慢慢品味过来,朱晏亭的皇后之位怕是真的悬了。
有“神女瑶姬”这样名动天下的传言在前,皇帝登基后却摆出了不想立后的姿态。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立朱晏亭为后。
也就到这时,朱恪才反映过来,这件婚事,天家从来没有给过一句准话,都是和长公主口头的允诺,如今天子要悔婚,竟然都不用担背信的骂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朱恪变了一个人。
三年间,皇帝没来半点旨意,甚至以劳民伤财为由,废除了给各地的年节封赏,虽然不是单单针对朱晏亭,却让她的境遇雪上加霜。
元初二年,朱恪将朱晏亭远远发落在老宅居住,清减仆从,不许她出门,一应供应还比不上寻常的官家女儿。
然后就是,几乎是一夕之间,章华长公主生性淫乱,养了数百面首供她玩乐的传言便在章华郡甚嚣尘上,朱恪作为她的夫君,没有片言辩解。
再然后,就是从前母亲的旧部。以前的封地属官都被编入朝廷官系,却一个一个或病、或贬,去的不明不白。
李弈是最后一个,也是下场最惨的一个——有人布局,借平定流寇之机,想置他于死地。
风声飒飒,春雨如织,点点击打在窗上。
屋中陈设简陋,窗下横置一台琴,朱晏亭捏着李弈报来的信,望着上头猩红的“珍重”二字,浑身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