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渐踏出一步,从清澈的水面上到了泥沼上,然而那些沼泥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下陷,它们就像是坚实的泥地一样承载了他的重量。
谢如渐穿过泥沼,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槐树下方。
一位老人正坐在树下的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一口锅,锅的下方是红色的火焰。她好像正在烧煮什么,盖着盖子的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翻滚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从锅里传了出来。老人将盖子掀开一角,凑过去看了看,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勺伸进去搅了搅,最后拿出一个小碗,盛了几勺递给谢如渐。
“小谢来了啊,”她说,“来,喝汤。”
老人的年纪应该很大了,一头银发,满脸皱纹,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偏偏只有伸出来的那只手,皓腕如雪,玉指葱葱,简直像是豆蔻少女的手。
谢如渐看都没看那只粗瓷碗,直接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槐婆婆,找您问个事。”
被直接无视的槐婆婆并没有发火,只是笑着将那碗汤放到了一旁低矮的小桌上。
“什么事啊,婆婆年纪大了,未必能帮得上你。”
谢如渐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日里才给净慈寺方丈看过的护身符推了过去:“您看看。”
槐婆婆还真是看看,甚至没有伸手拿起来。
“这是从一个修行者身上取下来的,她在十七年里陆陆续续将自己的寿数偷渡给了阳寿已尽的外孙女,本人则以活尸的方式昼伏夜出,从而躲避天道监测,这枚护身符将她的肉身修为烧了个干净,也把她的尘世因果直接斩断。”
槐婆婆说:“这是净慈寺的护身符形制。”
谢如渐说:“是,我白日里去净慈寺见了慧深和尚,他当着我的面查证了情况,有一位张姓居士,常年在净慈寺当义工,卖出护身符当日,此人在净慈寺替妻子办断七法事,结果有人顶了他妻子的身份在法物流通处将这枚护身符卖给了当事人。事后,我去法物流通处查看过,没找到任何痕迹。当日值守法物流通处的人也自供没有看到冒名顶替者,但在日间他曾因为腹泻暂离过岗位,估计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顶了班,至于账簿里,这枚护身符本身及其购买善款都没有留下痕迹。”换言之,这是一件多出来的东西。
槐婆婆说:“看来净慈寺的管理有些混乱。”
谢如渐看向槐婆婆:“您就没有别的要说的?”
槐婆婆将粗瓷碗拿起,放了一会儿,那碗里的汤已经凉了。雪白的一碗汤,看起来像是猪骨鸡架之类熬成,不过放冷了面上结了一层油花,就不是很赏心悦目了。
槐婆婆将汤碗向下倾斜,那汤就像是什么活物一般,一开始扒着碗底不动,直到槐婆婆说了声“去”,那里头的东西突然就跳了出来,跟一团光一样落入了槐树底下,只不过是刹那间便被泥沼所吸收了。一阵风吹过,槐树的叶子相碰,发出了“沙沙”声响,似是人在咀嚼回味。
谢如渐默默看着槐婆婆做完这一切,判断她的确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站起身来。
“告辞了。”
“小谢,”槐婆婆却喊住他,“你刚刚是不是带了生人进来?”
谢如渐看着老人,老人也看着他,然后他摇摇头:“没有,只有我和白虎。”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呢?”
谢如渐的脚步顿了顿:“符送您了。”说完,他便直接走了。
老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光再次看向桌上。即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仍然可以看到有一点黑红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在那些残片中。
槐婆婆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袋焦黑的碎片。她用两根手指捏着塑料袋拿到近前又看了一阵,随后将之极为嫌弃地全倒到了槐树底部的泥沼里。泥沼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将那些碎片全部吞吃下去,但是不像刚才那碗汤,伴随着“噗”的一声,它又更快地将那些碎片全吐了出来。
槐婆婆一伸手,那些碎片便又回到了她手里。
“连你都不吃啊。”槐婆婆轻声感叹道,“那还真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