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禄答道:“没那么大心思,不是学好。”
张淑芬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赵庭禄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守志刚才丢下的那本《矛盾文集》后,突然说:
“明天就立春了。”
张淑芬手里忙着活计,并不抬头,说:“打春别欢,四十冷天。今年头年打春,春脖子长。哎,梅春这两天有信儿吗?”
赵庭禄回答道:“妈死后也没去大哥家,也没见梅春,不知道啥情况。”
张淑芬又“嗯”了一声。
良久,赵庭禄直起歪靠在墙上的身子,说:“明天上你妈家呀。”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张淑芬感到莫名其妙,就问:“干啥?”
赵庭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妈呀。”
赵庭禄的语调轻而柔,看似经过了深思熟虑,又像是仓促之言,其间夹着着只可意会的情愫。张淑芬一点头,而后说:
“明天让爸在家看守志和守业,你抱着梅英我抱着梅芳。哦,你玩一会儿去吧,别老窝在家里。”
赵庭禄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就溜达溜达。”
在赵庭禄刚推门时,张淑芬轻声说:“早点回来。”
从家里出来,一直向东,在供销社的门前经过,然后转向南边。小庙大树高大的身形古朴庄严,有一种特别的神秘。这每日必经的道路也像是连通喜阴间与尘世,那许多悠悠的灵魂就从树间的两块方石上漂游出来。
西北风从后面吹过来,并不觉得冷硬;阳光直照到面颊上,有一些暖意。天气比上些日子好了许多,好像也能看见春天在遥远的天边徘徊顾盼。
刘大爬犁家就在这大榆树的南边偏东三十几米处,向南五六十米,就是一个硕大的坑,夏天时四方的水向这里这汇聚,其势浩大。大坑的东南岸上,零星的散落着十几户人家,与一里外的村落毫不牵连。因此,人们戏称那儿为小台湾,那个约定成俗的南甸子也一同被人叫起。
“赵庭禄——”
由后面传来了招呼,那声音听起来甜腻亲切,有一种不可违拗的请求与命令掺杂的成分。赵庭禄停下来,慢慢地回转身,看过去。一张娇俏的脸,一对顾盼含情的眼睛,一只圆润灵动的鼻头,再配以袅袅婷婷的腰身,成就了那样一个楚楚可人的形象。
“哦,李玉洁,你干啥去?”
明显的,赵庭禄有点拙笨。
李玉洁微然一笑说:“上我姥姨家。”
简短的一句话后,她凝神注目,直看得赵庭禄耳热心跳。赵庭禄暗自镇定情绪,怪自己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他用手指点了一下鼻子,刚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却听李玉洁说道:
“我老姨让我帮她剔鞋样子,哎,赵庭禄,你上哪儿呀?”
李玉洁比赵庭禄小三岁,却从来都是称呼他的全名,而不是称呼他为四哥,这里面好像有一种微妙的情感。赵庭禄并不反感,也许是习惯了。他答道:
“遛达遛达。”
咯咯地一笑后,李玉洁凑近,看着赵庭禄,直看得他闪了眼睛,左看右看,如做贼一样。
“我上刘大爬犁家。”他又回应说。
“看牌呀?哎,赵庭禄,我家魏景中这两天念叨你呢,说有了一个新唱本,是东头朱大脑袋借给他的。”
赵庭禄忽然动了心,就抬起眼睛与李玉洁对视,他看见她的鼻凹处好像有细密的汗粒。
“那什么,李玉洁,等我回来时去找景中。”
他拙笨地说着,挪动了脚步,做出欲走的样子。李玉洁莞尔一笑,并未再说什么。她走啦,走在了赵庭禄的前面,步履款款顾盼生姿。
赵庭禄没有跟着李玉洁,他故意放慢脚步,怕的是被别人看见,生出闲话。他一面走一面想,上次在这榆树下碰见的她,这次又在这碰见了她,挺巧的。的确,他好长时间没去魏景中家了,但见到李玉洁却不止一次。
赵庭禄只顾低头盘算,就错过了刘大爬犁家的院门,等他猛然醒悟时,已远离了二十几米。他暗自嘲笑自己,觉得自己现在是神不守舍心猿意马。
赵庭禄进刘大爬犁屋里时,见炕上坐了些家人和别家的妇女,炕沿上歪歪斜斜的坐者几个男人。他们正有滋有味地听张大白话讲故事——
“我一听,这他妈拉个巴子还了得,就上去跟那女的说:嘴干净点,拿粑粑褯子擦嘴了?那女的不让劲,劲劲儿的往上凑,那两个大妈妈胖子直颤连,都快碰到我身上了。我在乎你,怕个屁呀,不就是城里的破老娘们吗?还能吃人?我也不动弹,就眼瞅着那胖女的破马张飞的跟我对眼睛。”
赵庭禄并屋里的男人们听得入神,入神的原因不在于故事有多精彩
他以这句话做了故事的结语后,似乎余怒未消,又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似有同感,屋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纷纷诉说各自在城里所受到的慢待与白眼。但这议论没有持续多久,张大白话又讲起了新鲜事,他说南河沿的二泡子有一户人家的猪说话了。
闹闹嚷嚷嘻嘻哈哈地一阵后,张大白话突然转移了话题,问赵庭禄道:“哎,庭禄,赶明你拿唱本来说书啊,我备茶叶。”
只是在这一刻,赵庭禄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
刘大爬犁邋邋遢遢的老婆咧开掉了一颗下牙的大嘴说:“庭禄,你那些日子说的岳人秋,后来怎么样了?我还没听够呢,哪天我给你烧水,接着说。”
赵庭禄搔了一下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岳人秋没死。”
只这么一句,就让她放下心来,那掉了牙的嘴合拢了,旋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阳向西边滑去,刘大爬犁家的屋里慢慢地变得清冷,人们已陆续地回家。赵庭禄不待人走净,就起身向外去。刘大爬犁媳妇的略显沙哑的声音追了出来:
“庭禄,明天拿唱本来。”
赵庭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