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愣在了那儿,定了定神指指西边,暮色四合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消白的下弦月也在东边悄无声息地出现。孙茹沉吟道:“已然过了戌时,我可是下职了,我去哪似乎同上将军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是'伯言'——”陆逊拉长语调纠正她。 “好吧,伯言。总之我现在想去哪就去哪,无需向你报备。”孙茹虚张声势着径直上车,用近乎无理的方式回避着陆逊。 陆逊也没有生气,饶有兴致地看她上了马车。孙茹掀起车帘回头看他,月色下陆逊意外地发现她眼底有一圈墨碧色的环……是了,孙家似乎世代都遗传着不同的眸色,孙权就是紫髯碧眼,孙策亦是。 孙茹一语双关地对他说:“上将军总是这么盯着本殿,倒叫本殿受宠若惊了。”她很少在人前自抬身份,但发现最近陆逊似乎对自己格外关注而让她心有疑虑。 “唔,殿下龙姿凤章,文采精华,某仰慕殿下,自然是要时时注意殿下的了。”陆逊回道。 孙茹被震得脚一滑差点摔下马车去,陆逊的性子软中带刚虚虚实实,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挫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入了马车。 香车随着金乐的一声叱咄飞奔出去,陆逊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身影,陆逊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身上马儿踢踏出的尘土,悠哉道:“这个闲散郡主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了,看来皇上指她在我这儿挂职并非仅仅要挑个侄女婿那么简单了。我就不信我们的殿下只是去狎个倌儿……”眼色所及,身后的身影领命,化成月色踏枝离去。 亟待孙茹一路匆忙地来到采芝馆盛会已然开始,孙茹被引进南边雅座,里面周小爷焦急地踱步,看见她仿佛见了救星。孙茹解了斗篷,入了室内皮毛上粘上一层水汽。周胤拉着她坐下来,四周有童子携了席镇,为孙茹压好席子。 “到哪了?”孙茹挽捋袖子,趁着童子端上来的热汤净了手问道。 周胤撑着脑袋恹恹地撇撇嘴,“刚刚季大胖没钱压不上死活拉了天青走了,采芝馆的管事也没敢怎样,要不你也直接拉着他走吧!”孙茹听了支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周小公子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孙茹眼神像把刀一样放佛能将他剖开。 周胤恼她这般看他,问道:“你看什么呢!” “一看你绣花枕头不顶用,二看你……看你遇上沈书言慌成这样,以后莫不是下面那个!”孙茹把擦手的水巾扔在他胸口,大笑着说:“你怕什么,钱不够还有我呢,你若看不得他被买来买去就回周府等着我给你领回来,本是拉他离开火坑的好日子,却一脸丧气样。还不擦把脸打起精神来。” 周循如今打闹的心思都没了,拿起巾子胡乱抹了把脸,知道她看不得他这般没用的样子,却仍掩不住眉间忧愁,粗声粗气道:“不是你的心里人你自然不急。” 孙茹嘻嘻笑着没形状地爬到他席上,仰脸望他打趣儿:“不对,我要给他安置在我庄上,你若想看他一次就得出一次五两看护费,嘿嘿,天天都有零花钱。” 周循听了作势要揍她,她笑嘻嘻地躲过,周循高举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你真要安置他便好好对他,以后郡马爷选个能容得他的,知道了也不会把他怎样。我知道你看着傻里傻气,但若是个男子,须眉之中也是有手腕的,庇佑他一个绰绰有余。” 孙茹知道他在给她戴高帽,原来叫她来帮忙是打着这个心眼儿,她皱眉道:“你这是对你们俩的未来一点筹划都没有啊。难道赎他出来你就……不想发生点什么?” “没有。”他回答的斩钉截铁。“我喜欢他,不代表我能给他幸福,你说得对,我们根本没有下半辈子。就算他愿意,周家那群人也不会愿意。”周胤仰面叹了口气,孙茹揪着他的头发周胤只好别过脸去,孙茹不修地顺势揪住他的耳朵唤他:“平安……” 周胤想拂开她,孙茹托着他的脸扭过来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孙茹敛起笑意托着他的脸轻声:“平安……” 他知道他给不了他幸福,但他一想到云歌的下半辈子也许会跟一个陌生人度过,他的心就隐隐疼痛起来。那个陌生人也许会对他极尽宠爱,也许会对他冷眼而待……但他却陪不了他……他会被从云歌的生活中剔除,也许在云歌的记忆中,就只有那次,在沈宅里,混乱的浓夜中那仇恨的一瞥。这让他一想到就觉得痛苦而悔恨,即使他更云歌的苦难没有必然的联系,那只是恰巧罢了。 “容萱……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平安……” 孙茹安慰着拍拍他的背心。“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昏黄的烛光里,孙茹第一次看见周胤的伤疤。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一贯霸道张扬的他拘谨地坐在云歌的身边,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思已经从眼角眉梢泻出。 孙茹在蔷薇花架下远远瞧见周胤这令那么安静就知道,大事不妙。 周胤的安静不仅仅是表面,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心底躁动,仿佛被一旁的少年刹那间抚平。随着手底的琴音瞬动,周胤就这么一头栽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孙茹放下嬉笑,颜色逐渐凝重,他们那时候还太年轻,并没有意识到有些东西,其实在暗中已经被命运标上了价码。而今检点七年光阴,周胤的每次声势浩大的痛苦都是在还债。 孙茹知道,周胤内心希望她帮他妥善珍藏云歌,他对他的贪婪,对他的固执,对他的不知死活……一并寄放在她身上,乞求着她去代他善待云歌。孙茹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于情于理她可以选择不。但她做不到。二十年的情感其实已经不仅仅是谁对谁好、谁欠谁那么简单了。 孙茹拿着帕子为他擦了眼泪。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叶子上沙沙作响,吴地天气一入冬便阴雨绵绵,楼下传来丝竹声与调笑声。除了年节,入了夜会有宵禁,但关起门来,采芝馆还是那个眩目艳丽的采芝馆。 “别哭了,听声音是开始了,我下去了,你好好在屋子里休息。”孙茹安慰地拍了拍他,叫金乐给周胤打水进来擦脸,自己戴了幕篱领着今日刚挑的新小斯往楼下走。 一炷香后,小斯向周胤报信顺便带来个霹雳消息:郡主竞下来了,是从景云侯手上抢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