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白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谁知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
推开窗户看着陌生的院子,她倍感茫然。这地方虽然是在南亭村里,却不是江家,眼下她是与礼部派来的一干人等,住在村里特意安排的一所宅院。除了担任驸马教习的礼部主事孙承福外,还有给她讲课的先生、服侍她的下人,以及护卫仪仗若干。
宫里看来已是认可了她的身份,依照惯例暂且授了个小将军的虚衔,等待入宫正式受封。在此之前,她必须补上春曹作养这一步,即由礼部训教并考核其驸马资格。算是为了弥补她未曾参加驸马大选的缺憾,让她这个驸马当得更加名正言顺。
“当驸马……”想到这两个字,她就开始惶恐不安,“难道又要将前世重演一遍?难道我注定逃不开张君雅的魔掌,又要在她手里死一次?可笑上一世我被选上的时候还得意忘形,以为她真的看上我了,高兴得几天几夜都没睡好。”
直到这时她仍清楚记得当初雀跃的心情,晚上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想着将来要如何与长公主共处。那可是她从前只能仰望崇拜的人,忽然间能与之共结连理,携手一生,简直如坠云端一般不真切。
“哼,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梦。”江小白摇头叹息着,神情甚至有些厌烦,“若真是一场梦倒好了,至少我不用搭上一条命,唉……”
众人虽将她照顾得细致妥帖,然而离家不过半里之遥,却不能回家与哥哥姐姐团聚,令她情绪十分低落。她兴致索然地走出卧房,却见给她送来早饭的竟是长姐。
“长姐!”江小白喜上眉梢,立刻奔到长姐身边,再看了看桌上的胡麻粥、烙饼和几碟小菜,心中的不快顿时扫去了大半。
江小斓拉过小白坐下,笑着说:“快吃吧。我和孙主事打过招呼了,待会讲学的时候会尽量去繁就简,免得你犯困。”
听到“讲学”二字,江小白立刻困意来袭。所谓讲学,无非是教授十年前她就已经倒背如流的四书五经,以及上一世就学过的皇家礼仪,这些东西她可不想再从头学一遍。
幸好眼前香喷喷的早饭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她便埋头吃了起来,边吃边赞道:“好久没吃长姐做的东西了,真是馋死我了。”
江小斓见小白吃得狼吞虎咽,笑着叮嘱她慢点吃,还不时拿手巾替她擦擦嘴。过了一会,江小斓瞥一眼屋外,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对妹妹说:“小白,你与长公主……”
江小白忽然停了下来,塞满食物的嘴鼓鼓囊囊,她愣了一会才又低下头继续喝粥,假装没工夫说话。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哥哥姐姐解释这件事,总不能说其实是她自己编造出来的谣言,最后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说到底都怪张君雅,谁能想到她会在决选大典上,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突然反将一军?这下可好,这一出荒唐至极的戏该如何收场?
江小斓见妹妹不说话,面带忧色思量片刻,又开口道:“我记得你从前嘴里时常念着长公主,大概就是从玉湖朝贺宴那时候起,你就喜欢收集长公主的诗文、墨宝和画像,都不舍得让我们碰。每次一听说长公主要出巡,你就赶着往郾都跑,非要去凑热闹。”
江小白默默听着,心头又酸又涩,长姐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她恨不得从没发生过。然而她无法抹去哥哥姐姐们的记忆,也抹不掉年少时曾干过的那些蠢事。
江小斓接着说道:“两年前你决定搬到郾都,还把那些东西全都烧了,我以为你从那时候便对她断了念想。”
“我……”江小白左右为难,纠结了许久,仍是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若说最亲近的人中,有谁能听她诉说心底最隐秘的事,又能毫无保留地为她遮风挡雨,那自然非长姐莫属,可她无法向长姐解释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若是她坦白曾因张君雅而丢过一次性命,不知长姐该有多伤心。
江小白望着面前仍旧热气腾腾的粥,数次将涌上眼眶的热泪强压了下去,在心中默默叹道:“罢了,是我自作自受,自己做的事就该自己承担后果,不能再连累家人。”
江小斓已然看出妹妹眼圈泛红,便连忙改口道:“长姐不怪你,你不想说也不必勉强。过往那些事就不必再提了,我只是想知道,她待你好吗?”
江小白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长姐,勉强笑了笑:“我与她只是闹了别扭,她待我……待我还不错。”
“真的吗?”江小斓看着小白的双眼,细细探究她难以说出口的情绪。
江小白点了点头:“没什么大事,长姐不必担心。”
“那……她选你为驸马,你意下如何?”
“驸马,这……这自然没什么不好。”江小白暗自叹了口气,这时才算明白,说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江小斓轻轻叹息着,伸手抚了抚妹妹的长发,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一定要告诉长姐,长姐会替你想办法,知道吗?”
“嗯。”江小白心绪翻涌不止,越发觉得对不起长姐。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将这一出没有台本的荒唐戏接着演下去。
这一整天,江小白听了三堂课,昏昏欲睡被先生点醒八次。二姐来送过一次饭,还带来了她喜欢吃的自家种的饴瓜,令院里的其他人都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