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天一亮,穆昀祈便携吕崇宁前往州衙。荀渺早在待候,当下将案情仔细回禀,乃与前夜封青所言无大出入,看来历经一夜,探查并无太多进展,李巧儿依旧不知所踪,登仙楼也无异样,甚至整个城中,除了那处小院,一夜皆是风平浪静。
吕崇宁存疑:“李巧儿未回登仙楼倒不为怪,但李通身侧那些隐者也无异动么?”
荀渺摇头:“探子整夜守在登仙楼外,并未见李通身侧那干人现身。”
此显不能消除吕崇宁的疑虑:“即便不曾现身登仙楼,却也不意味这干人不能去小院杀人毁尸!”
荀渺一沉吟:“说起可疑者,倒也并非全无线索。昨夜进出登仙楼的客人本是寥寥,然亥正前后,却有一花甲老翁入内,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离去,因其不似穷凶极恶者,探子们并未上心,至今日我问起,他等才提到,我心下存疑,遂命他等向酒楼小厮询问,得知那老者并非店中常客,去时自称李通故旧,二人内室独处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
“老翁?”吕崇宁抚着下巴,“难道是……乔装?”
荀渺赞同:“三更半夜,又是在这鬼魅害人传言遍布之地,花甲老者独自出行,看去不甚合常理,且吾等已知李通在这兴州城并无熟人故旧,遂此人,多半另有身份。”
吕崇宁继续摩挲下巴: “则此人……会是李巧儿么?还是李通身后那干隐者?”
“依荀某之见,皆不是。”荀渺显然对此已有过深思熟虑,“店中小厮断言,那人绝不是女子,而由身形面相推断,我以为当是——”目光转向座上:“秦—柳—直!”
并不意外,穆昀祈且露忧色:“若昨日吾等见到的果是秦柳直,则他去寻李通商议后计倒也在情理中,如今怕只怕,李通因此自危,铤而走险。”
吕崇宁攥拳:“事已至此,何须与之再多周旋?依臣看,便将之抓来州衙当堂过审,一应内情自然水落石出!”
未置可否,穆昀祈依旧盯着荀渺。
后者一笑:“臣附议。”抬眸,“不过,不是抓,是请。再者,州衙是审犯人之处,而这李通,现下尚无实证可指其有罪,遂臣之见,还是换处将之邀来一询为好。”
一抖眉梢,吕崇宁显对此议不屑:“荀通判倒是待他以礼,可他却未必能领之以情!既他已见过秦柳直,便当知你身份,你若相邀,他岂能依命前来?”
“孰说是我出面?”荀渺笑意露黠:“此事,自须借郎君情面。秦柳直纵然认出我,却未必认得郎君,而李通也未必知晓我身份,若这般,则郎君相邀,他似乎并无由推拒。”
“这……”细一忖,吕崇宁发觉倒是此理,便也一转口气,始为附和。
穆昀祈无奈:“则知微意下,我当以何由邀李通一叙?”
彼者淡出四字:“归还婴儿。”
“婴儿?……阿暖?”吕崇宁一怔,“如此,岂非明告他吾等当晚去过那小院,且万一那干刺客是他……”
“刺客即便是他身侧之人,却也未必是他所派!”打断之,荀渺显有思量,“以李通对李巧儿的维护,其人应是无由更无意害李巧儿与阿暖,遂此间,当多是身不由己!如此,吾等不妨拿住他苦衷,好言规劝下,或能令他道出内情。”
再一斟酌,吕崇宁点头:“是此理!则我这便去送请帖?”
穆昀祈复看荀渺:“汝之意,何处相见为好?”
“既才历过险,本该选处避人之所,”荀渺摸摸鼻翼,“城北白湖边有处酒楼,距闹市不过两三里,但冬时往来之人较少,可谓闹中取静,避人倒是上选。”
穆昀祈深以为然,即命吕崇宁亲往送请帖。后者回来禀称,李通已爽快应下,说定午后于白湖酒楼觌面,他当独自前来。
晌午方过,白湖酒楼正是门口罗雀。
两缕青烟自青釉莲花香炉顶端袅袅绕上,浓郁的檀香就着浅淡茶味,颇存几分醒神功效。
手中的茶盏端起已一阵,荀渺眉心依旧难松,转过脸:“李通此刻还未现身,师兄还是先回州衙罢,以防不测。”
“未时未至,急甚?” 闭目养神之人倒沉着,“且这周遭皆是你的人,却还怕甚?”
“话不是这般说!”荀渺有些情急,“事皆有万一,万一李通食言,带人前来,甚或,万一鬼魅死士……”一顿,“便暂当那些是以丹药养出的药人罢,万一此说是真,且此事与李通有关,则岂不……”话音未落,便闻叩门之声。
侍卫回禀,李通来了,独自一人。
睁眼睥睨对座者一眼,穆昀祈端过茶盏,嘴角勾出一抹自得的笑。
来者行色匆匆,面带焦意。见荀渺在场,倒不意外,只急问前夜究竟出了何事,婴儿又在何处。
看他焦急迷惘之态不似强作,穆昀祈便如实告知前事,且道:“吾等去时令妹不在家中,遂想来,她会否回去登仙楼寻你?”
李通摇头:“她未来寻过我,我只以为她与阿暖皆还在那小院,至今日一早吕兄前来告知出事,我忙去彼处看了,又遣人四处找寻,至下无果,实令我六神无主。”
荀渺适时插言:“据说州衙初认定李小娘子是在贼人离去后回到家中,因未见到乳媪与阿暖,察觉有异匆匆逃离,当下或是无恙。”
“果真?”眸光一亮,李通的欣喜依旧不似假做。
倒是荀渺闻言作讶异:“这般说,李官人闻知事出至下,尚未去州衙问过案情?”眸光一闪,“不至是……对此,自有见解罢?”
一怔,彼者垂下眸光:“非也,我午前去过小院,彼处尚有公人值守,当时也曾打听过舍妹下落,却无所得,遂以为州衙对此尚无论断,才未前往,决意自行找寻。”
“这般……恕在下冒昧。”荀渺拱手露几分歉疚意,看彼者面色才松,却话锋忽转:“昨夜令妹未去登仙楼,然李官人却另有熟识来访罢?”
“你……”闻者猛抬头,眸中到底迸发火气:“究竟是何意??”转向静坐之人:“王兄(穆昀祈化名自称姓王),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归还阿暖么?却为何对我横加盘问?难不成,汝等还以为昨夜之事与我有关?”
穆昀祈一笑从容:“有无干系,问了才知。”
荀渺紧接:“李官人稍安勿躁,此案牵涉数条人命,荀某职责所在,不敢轻怠。遂凡是涉案之人,定要一一召来仔细盘问,若终证你无辜,婴孩自交你带走。”
“职责所在?”彼者眉心一紧,警惕的目光投去:“你究竟是何人?”
荀渺淡然:“李兄见谅,在下出外时,为便探访民情,常作化名,然吾本姓荀,乃新任才两月的本州通判。不过想必李兄于荀某当也不为陌生,”笑眸中划过一丝意味:“或是,昨夜才听人提起?”言罢看彼者急垂眸,却未能藏下眼底那抹一闪即逝的慌措。
少时缄默。
“原是荀通判,李某眼拙,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恢复镇定,李通作揖罢目光转回座上,惑光复显。
穆昀祈自若:“吾乃出巡到此的吏部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