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珞与韩苍雪二人离开桑林,一路向云鹤而行,韩苍雪身无灵力,玉魂珞便只能沿途采血维持灵体,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耗了数日。行至第四日,来到一名为清河的小镇。 “珞,你同我说说那玉佩的主人呗?” 韩苍雪提着素尘跟在玉魂珞身后,眼神里探究的欲望掩盖不住,同时带着点心虚,暗暗打量对方的一举一动。玉魂珞一脸淡然,双脚只顾着往前走。韩苍雪这一路没少向自己打听这剑穗的事,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多少生些怀疑了。 “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个?”她双眼看着前方,一心走自己的路,身体穿过街道的人群,脚步慢慢加快,脸上没有表现任何情绪,语气里却泄露了她的谨慎。 韩苍雪紧随其后,如影子贴在她身后在人群中游走,面对对方的反问,少女坦然应对:“我只是好奇,你既然被封于瑶山五十年,那是怎么认识那玉佩的主人的?” 玉魂珞对她的话不予反应,身形敏捷如游龙在人群中蜿蜒行进,韩苍雪走路不专心,险些撞上旁人,她见对方不回答,却仍不死心,继续问道:“珞,其实你对我还是有所隐瞒的吧?” 她企图利用“信任”之名来令对方的缄默投降,岂料话音刚落,面前的身影忽然止步,好在韩苍雪反应灵敏及时停了步伐,惊讶地看着玉魂珞挺直的后背,心底在一瞬间闪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韩苍雪问道,见玉魂珞仰着头望着前方,她循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二人来到一客栈前,大门之上的匾额书着方方正正的四个漆金大字:云来客栈。 玉魂珞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她抬脚便往里边走去,韩苍雪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得乖乖收起窥探的心思跟着进去。不消多时,二人随着客店小二上了楼道进到厢房,玉魂珞性冷面上更冷,那小二识趣得很,轻易不敢去招她,只管跟在韩苍雪身边。玉魂珞径直来到窗边,推开窗往下看去,这房间正好临街,夜间出入倒也方便。如此想着,她稍稍放下心来,目光淡淡地扫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天空不知在何时飘了雪,窗下游动着各色的油纸伞。对街一户人家的墙头探出一枝红梅来,临风傲立,在方寸之间浴雪飘香,墙下,一摊贩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卖力吆喝着,玉魂珞呆呆地看着那摊上的桂花糕,思绪便不受控制地走远了。 她记不清是哪一年的暮冬之际,正是瑶山飞雪的季节,封神殿前的樱树枝叶落败,光秃秃的枝丫像瘦削的手指伸向灰白的天际,隐隐透着一股阴郁的气息。玉魂珞困在一室之内,目之所及,不过面前这棵树和其上一方狭隘的天空罢了,如今到了寒冬季节,眼中除了那灰蒙蒙的一片之外,再见不得其他颜色。玉魂珞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熟悉而乏味的一切,眼睛里掀不起半点波澜,今日连雪也不下了,愈发觉得百无聊赖。正待她欲转身之际,一只手忽然从窗户上探下来,手中拿着一树枝,其上点缀着朵朵黄蕊红花,就在这一瞬间,她眼中灰白的世界陡然焕发光彩。 玉魂珞眉目舒展,心内顿时欢喜,微笑着说道:“灵修。” 她话音刚落,少年当即从屋顶上跃下来,举着手里的花,笑颜如三春的阳光钻进玉魂珞的心里。 “这是什么?”她接过灵修手里的树枝,低头细细端详着,眼睛像孩童见到新鲜事物般充满好奇与茫然。 灵修盯着她看,眉眼处渐渐流露温情,他浅笑着答道:“红梅。” “红梅……”她将花凑到鼻间嗅了嗅,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清淡的红梅香沁入心脾,令她对这花的好感顿时增添了不少,然真正令她感到由衷的欢愉的,远不止于此。 “瑶山没有梅花,我想珞一定没有试过这个。”少年的表情故作神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对方。玉魂珞接过打开一看,里边包着几块红色的糕点,其状恰似手上的红梅,她眼前一亮,不解地看向灵修,问道:“糕点?” “这叫‘红袖冷香’,是红梅制成的糕点。” “你昨天没有出现,原是去买这个了吗?” “是,也不是。这是我亲手做的。”灵修眉眼一弯,浅浅的喜悦在眼底荡漾着,这一刻,那些原本积蓄在眼睛里的阴霾仿佛一扫而光,只看得见他眼底的清泉映照着少女的脸。 玉魂珞低眉浅笑,内心如平湖受风,是一种不露声色的悸动。 往事的踪迹走到这里戛然而止,身后韩苍雪的叫唤将她硬生生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珞,你在想什么?”韩苍雪走到她身边,见她看着窗外出了神,不免好奇。 “没什么。”她的回答有明显的漫不经心的味道,眼睛仍放在那摊贩的方向上。 韩苍雪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同样看到那摊上的糕点,脸上恍然。 “桂花糕……你莫不是饿了?” “没有。” 玉魂珞的脸色若有所思,韩苍雪看见亦了无兴致,不再挑拨她交谈,反而自顾自地说话:“话说回来,要论糕点的话,我们桑林的红梅酥可是一绝。” 玉魂珞眸光一闪,注意力慢慢齐聚在韩苍雪的话上,“红梅酥?” “哎呀!在桑林的时候我竟忘记让你尝尝了,着实可惜。”韩苍雪的表情略有懊悔,但见对方对红梅酥如此有兴趣,便多说了两句:“不过真正使红梅酥闻名遐迩的,却是桑林叶氏的‘红袖冷香’,我是没有试过啦,如今已经失传了。”韩苍雪的脸上没有如话中一样的惋惜之情,毕竟对于那些未曾体味过的事物,艳羡之下的陌生感,使人不一定会产生多大的遗憾。 “失传了……”她低声重复出韩苍雪话间这三个字,脑海里又放映出灵修将那个包着红梅酥的纸包递给自己的景象。韩苍雪不解个中缘由,继续说道:“听我爹说,桑林叶氏于十六年前一夜覆灭,凶手至今未知……真是可怕。”她说罢,将脸看向玉魂珞,玉魂珞没有接话,转身朝桌子走去,韩苍雪盯着她的背影嘱咐道:“你夜间出去,可要多加小心。” 玉魂珞落座,斟了一杯茶,问道:“怎么了吗?” 韩苍雪站在窗边与她说话:“听店小二说起,这清河镇上有吸血的妖怪,大约在一个月前就出现了,闹得这镇上人心惶惶的。” “知道了。”她轻轻应了一声,喝了一口水后再说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韩苍雪粲然一笑,举起手中的素尘示意给她看,道:“放心吧,我有素尘剑呢。”她转过身去看向窗外,那只金色的蝴蝶慢悠悠地飘到她眼前,韩苍雪伸出手让它停在指尖,看着那对静止的黑色翅膀,低声呢喃道:“他会保护我的。” 玉魂珞听得她这一句,以为对方话中所指是素尘,便微微调笑道:“剑是好剑,可你没有灵力,晚上还是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韩苍雪没有说话,将手一扬送走了指上的黑羽金蝶,她看着它渐渐飘远的身影,眼神逐渐落寞下来。 是夜,朔风凛凛。 因妖怪的传言,整个清河镇自夕阳西沉开始便早早进入了死寂之中,入了夜,白日里的喧嚣热闹陡然消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巷上不见一丝生机与人气,仔细一听,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连犬吠之声也不曾传来,这里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韩苍雪独自坐在房内,把玩着手上的流苏金铃穗,她始终放心不下,不肯安心入睡。屋内灯影绰绰,她正低头沉思着,面前的烛火倏忽晃动了一下,速度很快,快到她没有感觉到风的流向,她狐疑地看向窗户,关得紧紧的,风不大可能会是从那里钻进来,韩苍雪百思不得其解,转而用“错觉”二字说服自己。但她下一眼便明显看到窗外飞快地掠过一个身影,清晰无比,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打消她的疑虑。 “珞?”她将信将疑地叫出这个名字,抓起桌上的素尘起身往窗边走去,岂料刚一靠近,窗户竟猛然从外面被破开,冷风一瞬间灌进来,一条如蛛丝般的丝线飞快地从外面伸进来,韩苍雪大惊,脚步凌乱地往后退去,避开了欲缠绕上来的线,与此同时,一个黑衣身影敏捷地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手中抱一把乌木琴,白色细弦陈列其上,琴身的纹路雕刻十分精致,一眼便觉此物非同寻常,但同时,那琴身上却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有一处裂痕正好在琴身中央,掩盖在琴弦之下,如山间沟壑,仿佛将琴身劈裂成两半。这人整张脸掩在面具下,看身形是个男子,动作灵敏迅捷,估计年岁不高。韩苍雪正欲质问来者身份,然未及她说话,对方抢先拨动琴弦,细弦一端当即从琴身脱开向韩苍雪而去。 韩苍雪大惊,奈何一时之间逃脱不得,便匆忙亮出素尘剑,没想到那琴弦看似蛛丝轻柔,实则状柔韧而质硬,素尘剑无法将之切开,反倒被琴弦紧紧缠住,受制于人。紧接着飞来的两条琴弦又分别缠绕上她的左手和颈项,韩苍雪顿时便被对方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她依稀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正在缓缓地流出体外,她眼睛瞄向缠在脖子上的琴弦,果不其然,从自己的脖间一端连接到琴身那处,原本白色的弦慢慢转变为红色,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通过那条脉络慢慢爬走,被引进对方手中抱着的乌木琴上。那琴吸了她的血,渐渐散出微弱的流光,其上的几处裂痕似有恢复之像,只是那最触目惊心的一道伤痕,依旧毫无起色。 韩苍雪内心顿时惶恐,只怕今夜自己要身死于此不成?她暗想道,决意挣扎一会儿,好歹撑到玉魂珞回来才行。她竭力转动手中的剑,企图切断琴弦的捆绑。那黑衣人忽而瞥见她手中之物,低声惊呼道:“素尘剑?”说罢,他立即收回琴弦,突然失了束缚的韩苍雪反应不及,向后踉跄两步,失手打翻了桌上茶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过后,韩苍雪应声倒地,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后劲被击打的疼痛。就在韩苍雪倒下的地方,一个身着黛紫衣衫的双十男子伫立其后,长发飘然,脸色苍白,一双狭长的眼有掩盖不住的病弱之态,一道莫名的黑色咒纹从他的左边脖子向上延伸,一直爬到左眼角的下方,在这张瘦削而白皙的脸上反而显出意外的邪魅。他的目光跟着黑衣人移动,看对方慢慢走到韩苍雪身边,俯身拾起地上的素尘剑,拿在手上来回端详,同时一语不发。 “怎么了,阿禛?”他意外地有些看不透对方的举动。 黑衣人望向地上昏迷的韩苍雪,缓缓回道:“这个人……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