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一切!是我不肯接受现实,是我的错……” 愿好“哇”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着虞非,眼泪簌簌落下,恍然从梦中惊醒,前生因果,今世种种,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上天让她再一次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结果,她还是摆脱不了这个轮回么? 这教人,如何甘心哪! 也许虞非早就已经死了,支撑着她苦苦寻觅的是对虞非无法偿还的恩情,是他让她相信,让她活下去,为了报答,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倾尽全力让他相信,让他看到这世间的美好。 虞非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虞非的躯壳罢了,还有一个狐妖的魂魄。早在她窥见通天境门槛的时间便已知道一切,愿好无法接受虞非已死的事实,默默相信着虞非的意识始终存在,即便只有一丝一毫,她也要尝试着唤醒,曾经善良的虞非。 愿好所相信的,始终是虞非,让狐妖拒之千里的原因是愿好将他当作另一个人,于是他不惜让她心中的那个虞非形象破裂,只为了让她远离自己,狐妖不敢对她下手,因为夺舍之恩,它不能对虞非的亲人动手。 狐妖憎恨人类,无论是虞非,还是愿好,虞非的善良让它觉得愚蠢,愿好的执着让它觉得痴愚,它通过夺舍成为了人类,魂魄与虞非的躯体融合为一体,被玄光重伤后这副躯体一步步地衰败,这意味着,它将真正迎来死亡。 在天城,它遇见的那个人,是如同天日耀芒般的存在,却也甘愿沉沦世俗,为无谓的手足之情付出性命。如果这世间有它所相信的人,那个人便是第一个,但狐妖知道他非是真正的人,他是神。 狐妖不喜红尘沾身,得虞非之舍后,更精于风属之力,在风中来去自如。 那个人问它:不喜红尘沾身,为何要用虞非这个名字? 对方一眼就看穿了它的三魂七魄,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狐妖的回答是:就当做纪念虞非这个曾经存在过的人。 那人笑道:继承他的名字的同时,你也许会走上他的路。 狐妖不以为然,它又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会和人类一样愚蠢? 步步行至今日,在即将消亡的时候,它还是回到了最初见到虞非的地方,找回了那个孩子,它觉得,愿好也许真的赢了,她想找回的虞非,一直在暗中影响着它的意识——以至于路将行尽之际,他还在念着自己的亲人。 狐妖有点分不清了,自己究竟是狐,还是人。其实从夺舍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狐妖了。 到最后,摆不脱轮回的,还是他。 小亭流水,回荡着她低低的哭声,这一场持续了多年的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醒悟,然而到头来还是留下了她一个人。 “你最后还是选择回来了,不是么?”愿好抱着他冰冷的躯壳,喃喃的说道,“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啊……” 她终于明白,有些亏欠永远也无法偿还,活着的人会陷入无止境的悔恨…… 虞非的躯壳逐渐化为齑粉,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愿好痴痴望着,宛如石化一般,久久难以接受。 据说,宅心仁厚的人会得上天眷顾,杀戮越多的修者即便跨过天阶,转生之机亦是渺茫。虞非杀过不少人,他并没有抱着任何转生的希望,就这样消失在愿好眼前,死了的人摆脱了俗世意识,而活着的人呢? 百尺外阁楼上,孙轩饶芸看到这一幕,两个人皆是心情沉重,在虞非消失的那一刻,他们看到了一缕妖魂随风而逝,霎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虞非真的死了。”饶芸诧异道,“原来,他是被夺舍,才会变成与愿好想象中大相径庭的样子。” 孙轩微微颔首,沉吟道:“可是他最后还是回到愿好身边了,是不是可以说明,虞非的意识还存在?也许,稍微影响到了那只妖?” 饶芸摇摇头道:“怎么可能?被夺舍后虞非的魂魄早就转世去了,哪来什么意识影响,都是心理作用,不过……夺舍者也许会拥有原主的记忆,我看情况正是如此。即便是一只残忍好杀的妖,多少还是被虞非影响了吧。” ——这就是,虞非存在的证明。 “走吧。”饶芸突然站起身,提醒道。 孙轩满头雾水:“走?去哪里?” 饶芸白了他一眼,说道:“虞非已经死了,我们是时候将愿好引回修真界了,否则她这个样子在外面很危险。” “你说的有道理,这是我们一路跟踪的目的,可是已经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了……”孙轩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饶芸额角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紫发修者站在亭外,饶芸面露惊异之色,说道:“那不是荒煊太子吗?他好像是受命寻找凤仙太子才在尘世逗留,怎么会出现在常饶?” 荒煊正在和亭内的愿好对话,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可惜饶芸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紧接着愿好便随荒煊离开了。 “这,这什么情况?”饶芸意欲追上去,却被孙轩拉住,孙轩提醒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天城的通缉犯,就这样闯过去,你不怕被荒煊打死?” “我们两人联手,尚可一敌!”饶芸正色道,“愿好要是回到天城那边,将来她和我们怕是要在战场上相见!” “不会有那一天的。”孙轩笃定道。 “什么意思?”饶芸不解。 然而孙轩就是这么觉得。魔天之中尚有滥杀无辜的天魔,亦有像舜华那样注重大局与共存之道的存在,太清孤玉手段狠厉,却也是为天下太平着想,一切争端,只是因为立场罢了。 而在此时,高空之中,一道黑影无声悬立,乌黑的双眼静静将一切倒映。 她离开天城来到俗世看到的第一幕,便是流水边小亭中发生的情景,那名楚楚动人的少女,还有那个藏着妖气的少年,竟是莫名的让她感觉到熟悉。 玄师卿望着愿好随荒煊离开的背影,在常饶上方逗留了片刻,旋即向北掠去。 离开常饶范围时,她注意到东边城墙上,一名看上去身份尊贵的修者正在看着她这边,但玄师卿确定对方是看不到她的,没有多想,消失在空中。 …… 那只受尽欺凌而死的小狐狸,被舜华埋在山林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到白狐的墓边,一个人发好久的呆。 舜华对坟墓说:“小狐狸,你死了可会有亲人为你伤心难过,我死了不会有人伤心,不会有人难过,倒也活得自在,可这样的我……难道就能随意夺走他人的性命了吗?”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舜华在墓边呆了半天,直至春雨落下,舜华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你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 他惊讶地抬头,竹林深处,一道狐影缓缓走来,狐耳微摇,身后九条尾巴,那个男子的姿容堪称世间绝色。 相缘向他走来,微微笑道:“你的心愿会达成的,因为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我的主人。” “你是谁……?” “我是那只白狐。” 舜华看向坟墓,土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洞,小狐狸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相缘化作小狐狸,扑进舜华怀里,舜华发现它和那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它对他说:“我回来了,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相缘。” …… 神秀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转世后与相缘重逢的场景,那时他还是天城的舜华太子,还未恢复记忆,还未记起自己身为魔天之主的使命。 神秀在梦中清楚地看见了相缘的面容,因为太过清晰,这份记忆压得他透不过气,就好像即将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一样,人在临别之际,对对方的印象总是格外深刻。 ——直至他真正醒来,他发现,这不是梦。 玄光沉默地望着他,妃色的眼眸渐生迷离,神秀大口大口喘着气,惊讶地扫视一圈,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 气氛显得有点凝重,神秀看向玄光,哑着嗓子开口:“……发生了什么?” 神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伤全好了,身旁有点点星光正在消散,他认得那股气息,登时有几分恍惚,仿佛明白了什么,喃喃的说道:“是相缘……” 祈天玉低声道:“王牺牲了九尾的修为,才救得你一命……” 神秀心里咯噔一下,琥珀眸泛起金芒,他咬着牙,双肩微微颤抖,将指甲掐进肉里,溢出了鲜红。 谁让你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