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年,师净寰已经开始学走路,只是孩童柔弱娇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外出的大多时间皆是在醉月藏心怀里度过。 桃城气候转暖,师净寰被藏心抱至窗台上,披上宽大的玄青斗篷,斗篷下面是自小就长在她身上的鲜艳红衣。 藏心将风帽拉上,盖住了小女娃几乎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一角雪白的小脸,可惜她不太情愿,老是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扯风帽,想要将挡住视野的东西扯开。 “小师听话,义父今日带你去城里玩,你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你的样子。” “为什么啊?”女童奶声奶气的声音惹人怜爱。 藏心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你长的丑啊,为父担心你吓坏了他人,像个过街老鼠被追着打怎么办?” 尽管还未学会走路,师净寰已经学会翻白眼了,小手叉着腰,对义父翻了一个白眼,那神态别说有多拽。 醉月藏心甚是忧心,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像他,日后长大了怎么了得?某现在把她送人还来得及吗? 师净寰不是不清楚藏心的用意,实际上她心里明白得很,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来历,在这副稚嫩的皮囊之下,是一个已经成熟的灵魂。 在科技时代死后重生到异世的一个婴孩体内,她睁开眼睛之时就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降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她稚嫩的双眼闪瞎。本以为身为被抛弃在荒野的弃婴,迟早会面临饿死的命运,却没想到学着婴孩哭喊居然真的引来了活人——之后便是醉月藏心将她收作养女,父女二人相依为伴的日子。 作为一个成年人,寄宿在婴儿体内缓慢成长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仿佛被桎梏在牢笼之中,五年,或许七年才能自由活动,但是成长到少年的模样,还得熬过十年的漫长时间。 寄体重生之后,师净寰发现这副崭新的皮囊实在很特殊,不仅有神衣护体,其外貌肤色,亦是很不平凡。 随着渐渐长大,她的头发一点点在褪色,直至四五岁的时候,头发已经变得灰白,与藏心的发色相差无几,同时她的肤色愈发雪白,在红衣的映衬下,那张小脸看上去就像一张白纸。 “义父,我怕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你有神衣在身,想死也死不了。”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白化病?” “年纪小小不要想那么多,你这样子挺好看的。” “义父,你是不是没钱带我去看病?” “…………” …… …… 日上中天,桃城青瓦白墙下是茫茫人海,到了一日最繁忙的时刻,街道上拥挤得不行,藏心将女娃儿放在肩上,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挤过,师净寰很乐意待在高处眺望如水般流动的行人放目望去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她都这么大了,义父还给她喂米糊,她早就觉察到藏心日常生活相当拮据,想想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江湖剑客,如今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关键是就算遇到了,也不可能因为本着侠义行径而收别人的感谢钱,醉月藏心就是那种宁愿饿死也要坚持热血正义的傻白甜主角。 “义父,出个门到现在你已经是第二十九次帮老人家过马路、第十三次替良家妇女打发小混混了,我看之前那位小姐挺有钱的,她对你也好像有意思,我们都快饿死了,不如就牺牲一下您老的色相,入赘过去给我添个干娘吧。” 醉月藏心一听,气鼓鼓地说道:“想也别想!你这哪是想要干娘,分明是看上了她家的吃食!” 师净寰蹭了蹭藏心那件缝缝补补无数次的布衣,仰起小脸面无表情地说道:“男人脸皮别那么薄,饿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给你埋的哩!” 某这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这小祖宗…… 从街头走到街尾,从日中游荡到日落,华灯初上的时候,父女俩蹲在街边眼巴巴地望着对面酒楼,自酒楼飘出来的饭菜香弥漫了整条街,食客们欢声笑语大快朵颐而他们只能默默地啃着发硬的馍馍。 师净寰将藏心给她的馍馍放回他手里,说道:“我还在长身体呢,不能吃这个,就当孝敬义父了。” 醉月藏心额角一跳,扰乱了女娃风帽下的灰白头发,说道:“孝敬什么,还不是义父买给你的,不吃今晚就没得吃了,饿肚子怎么办?” “没事,我胃小,吃不了多少,才不饿哩。” 醉月藏心看着这个小不点,心底有点温暖,他自然知道小家伙是担心他吃不饱才故意这么说的,虽然表面上老是拆他的台,实际上是个很会关心人的小孩。 ——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么通透了吗? 他明白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像师净寰一样,师净寰就像个小大人,不,小老头儿。 藏心啃着冷硬的馍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义父,吃归吃,你能不能别傻笑,你笑得可真恶心。” “…………” …… …… 也许是觉得良心过不去,醉月藏心终于下了决心戒了酒,开始厚着脸皮放下剑客的身份跑到城里寻找活儿,他实在不想看到家里的娃儿营养不良长成一条蔫了的豆芽菜,就算替人洗碗洗衣倒夜香,也要让那孩子吃上饭! 师净寰不是真正的小孩,正因如此,她会走路起就开始帮醉月藏心干活,留剑居的家务都由她一个人操持,她恨不得赶紧长大成人,去更广阔的世界,替义父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一来也算报答了他的养育之恩。 “请问,你这里可需要打杂的?” “去去去,没看到忙着么?桃城过客甚多,正是四方枢纽,每天都有到我这里来找活儿的,你说还有你的份么?快走,别打扰我看账!” 醉月藏心悻悻地离开客栈,回头望了一眼牌匾,才记住客栈的名字——四方客栈。 这时,两名身穿月白长袍、自带仙气的年轻男子走入四方客栈,一人背着琴,一人腰间别着笛子,醉月藏心与他们擦身而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眸中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平静。 走在后面的人问前面背琴的人:“玄光太子的人都找了几年了,至今没找到当年金榜上天选第一那名孩童,会不会被魔天的人带走了?还是说,仙名簿外的修者使用了特殊手法掩去了那孩子的踪迹?” 背琴的人没有理会他。 说话的人继续道:“真是稀奇,你居然会离开避尘之巅,你不是从不管世俗之事么?” 背琴的人缓缓道:“剑圣托付,不得不来。” …… …… 在桃城奔走了一日都没有找到饭碗,醉月藏心心里那个苦,最后只好到郊外挖了些野菜,回到留剑居的时候,他看到小女娃坐在台阶上全神贯注地看书。 “小师,你在看什么?” 小女娃像个小大人一样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你房内找的,看起来很有趣。” 藏心吓得野菜落在了地上,吃惊道:“你识字?你才几岁啊?” 师净寰自顾自地埋头钻研《剑术入门》,说道:“天才儿童无师自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世间除了天阶修者转生,从未有人能生而知之,难道这孩子是—— 师净寰感到不对劲,放下书,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 “你很幼稚。”一个六岁女娃对着一个早已忘记岁数的大人说道。 藏心紧张地问道:“你老实告诉义父,你前世是做什么的?” “前世?” “不错,天阶修者转生才有如此无师自通的心智,你到底是不是……” “天阶修者是什么?” “就是……你又给为父装傻!” 师净寰露出迷茫的神色,醉月藏心对她说了许多关于修真界的事情,却发觉这孩子原来是真的不知道修炼之事,只得作罢。 藏心揉揉师净寰的脑袋,道:“为父进屋给你做饭,今天辛苦你了。” 看着义父远去的身影,师净寰眯起眼睛,心想:原来这世界是有转生之说?可惜她所在的那个世界说出来醉月藏心也不会信,倒不如瞒着他好了,解释起来实在麻烦。 “奇怪,我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啊?” 师净寰双手往后撑在地面,抬头望着苍茫天空,冥冥之中似有感应,一股怪异的感觉自心头腾起,这时她低头看自己的头发,竟是变得如雪一般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