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凑齐,不管是十年还是几十年的术后养护,我都会坚持。”季南生这样想着,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声,将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公之于眼前的护士。
伊藤真美看出季南生并不是一个有钱人,可能连普通家庭水平都算不上,之后的巨额费用可不是嘴上说说。看他的样子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没经历社会艰难,怎么可能知道这巨额数字的天方夜谭。
“其实吧,这种病就算治好,也不能保证后半生无忧。花上那么多钱护理,最终也可能死于某场轻微的感冒或咳嗽中,也许到头来竹篮打水。”伊藤真美说的是实话,她了解过此类病症,一旦罹患,基本注定是一家子的拖油瓶,并且大半身子步入地府。她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南生放弃救母的想法,只是单纯想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最终决定。
“没关系,人不都是这样吗?带着苦难生活,多活一天都是一天。我的母亲不过是背负的苦难多了一些而已。”
手术一直持续到深夜。
长廊里为数不多的病人家属也消失不见,护士伊藤真美下班后没回家,一直陪着季南生,不过坐在相对的椅子上。
手术室的红灯明亮如初,南生长久在焦急的恍惚中,茫然抬头,察觉到眼前护士的眼神躲闪。
“你在这里做什么?”看一眼时间,“都已经深夜了,你应该下班了吧?”
“嗯,但我也想知道手术的结果,就这样回去,我放心不下。”伊藤真美拢着腿,捏着手。
南生思维迟缓,反应很久,“谢谢,但是,没必要这样。我妈这样的病人也不算稀少,如果每次都这样,你的身体可吃不消。快回去吧。”
“都等到现在了,我不想放弃。让我再待一会儿吧。说不定有我陪着,你妈妈的手术更快更成功哦。我小时候当过巫女,和我在一起的话,会很幸运的。”伊藤真美十指相扣相合,“我一直都在祈祷,肯定会没事!”
“谢谢,如果真的没事就好了。”
“会的,这次主刀的王医师是业界最权威,他近十年的手术还没有失败的。”
“真的?”南生眼睛有光,随即严肃,“你这是在安慰我吧,一名医生怎么可能十年内一次失败也没有,还是这种人命攸关的手术。”
“真的啊。”伊藤真美有些着急,“王医师只有在确定患者有着半数生还可能,才会同意手术。所以你大可放心,王医师厉害的地方就是消除那半数的失败可能。”
“这样不会被人骂吗?本可以救更多的人。”
“是啊,王医师的口碑不是很好。应该说很差吧。其他有名的医师也排挤他,说他只在乎自己手术的成功率,不在乎病人的生死,是最虚荣的医鬼,不配称为医生。”
季南生不感兴趣更多,只要这名王医师有着十足把握将母亲的手术成功,管他品行如何,就算是杀人恶魔,南生也能视他为救命的天使。所以他重归沉默,看着掉漆的椅脚发呆。
伊藤真美好不容易见他说话,但仅寥寥几句,又忍不住将话题拉回,“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辱骂,王医师的水平都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到头来还得求着他参加手术,厉害的人才有骄傲的资本啊。像我这种小人物从来都是被要求的一方,随波逐流。”
季南生认为这名女护士很奇怪,虽然样貌可人,但看起来已经是二十岁左右的成年人。而这样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却能将刚初中毕业的他认为是母亲的伴侣——可能母亲面貌年轻也是理由之一。即使有过否认,如今女护士却在用交流同龄人的语气与他说话。
不自在,季南生突然怀疑自己长得是不是真的显老,这明明是从未烦恼过的问题。
“你一介护士还想着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为不可撼动的人,立异自己的个性吗?没必要吧。”他说。
“我不是想要干大事……”南生的语气有点冲,伊藤真美被噎得语塞,犹豫好久才解释,“我只是感叹一下。我的工作很基础啊,一天忙到晚,加班也很累。哪有时间心思有大理想大抱负啊。”
“有多累?至少我看到你下班以后不回家还在这里和我闲聊。”他说。
伊藤真美有些生气,她咬了一会儿嘴唇,最终释然道,“也没有太累吧,只是没有一刻休息。还记得第一年是新人的时候,光走路就把脚磨破了,跟着不同的前辈在各个科室奔波,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前辈们很严厉,不过也都是为了我们好。现在的话,我二年级了,是自己学习,没之前那么累,但加班很多。”
“嗯,你自己选的路,不要有什么抱怨就好。”
伊藤真美低下头,心中感慨,“哪有什么选不选啊,都是身不由己。”
季南生不想听她牢骚,随意一句,“什么身不由己,都是自己的能力不够。”
伊藤被怼得窝火,就算面前青年英俊,她也难忍被这样嘲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护士难道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才选择的吗?”
“我是没有上过大学,但你也没必要这么贬低我的职业吧。护士也是医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但是你的这一部分随意可以被人代替。你要是早早投入些努力,就不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伊藤真美急得站了起来,“我哪有?”她的鼻子酸酸的,“我的高中不好,升学率很低啊,我也想上大学,但不通过啊。只能来这里学习当护士怎么了啊?我就是个既平凡又平庸的人,有什么错吗?为什么要贬低我。”气通通说完,还不解气一句,“长得这么好,没想到性格这么差!真是浪费!”
“这么快就开始人身攻击了啊,真是到哪儿都沉不住气啊。”南生又讽一句。
伊藤真美被气得生冷,但她自觉说不过眼前青年,于是转身就走,“再见吧。”
季南生看着她忿忿离去的身影,心无所感,只懒懒一句,“别说我看不起你的职业,在我这种没经历社会压力的学生来说,所有的普通都不可被饶恕。你要怨就怨自己找错了谈话的对象。毕竟我才初中毕业。”
伊藤真美惊讶万分,回头看着南生,“你,你,你年龄这么小吗?”
“是啊。”
“啊,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和你说这些。”伊藤真美忽然不生气了,只一个劲的道起歉来。
但她没有等到南生的回答,因为手术室的灯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