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消停,疯了一样,即使被陆陈烟压住,血红的眼睛定在林正杰的身上,唇齿咬出血。 “陆陈烟。”沈泊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咬牙看着他头上的伤口。她怕这样下去再伤到陆陈烟,一急,扭头拿起草坪里的水管,开了龙头,对着童生。 脉冲打得他一激灵,人才渐渐平静,浑身湿透,抱着自己蜷缩成团,竟小声呜咽起来。像是无依无靠的小兽。 沈泊雪立刻关了水管,扶起陆陈烟。两个人围着童生,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是?” 林正杰捂着自己脑袋上的冒血的洞:“他…他疯了……” “你给我闭嘴,老实呆着。”被陆陈烟给吼闭了嘴。 沈泊雪把童生扶起来,看他哆哆嗦嗦抱着自己,神识涣散的样子,沈泊雪心一揪,扭头问林正杰:“到底怎么了?” * 希望下辈子活在一个那样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我身为一个男生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欢一个男生 。 童生在发现自己只对男生产生情.欲和.性.欲的那年,初一。 青春初期,班上的男生开始对同班的女孩子产生好奇心,喜欢听她们的声音,闻她们的味道,和她们打闹。但童生不,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而当这种不一样渐渐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心态时,童生急不可耐地想找个人聊聊。 再三思索后却忍住了。 父亲母亲都是企业高管,典型的逆袭成功人士,他们从低瓦破舍的农村走出来,一步步证明自己的价值,并接着一步步走下去。 在童生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母亲像冰冷的铁块,他曾亲眼看到过父亲为了“自己的尊严”把乡下赶来探望的爷爷锁在门外,为了在领导面前保持形象,像打发叫花那样,将爷爷赶走。 父亲管那叫“代价”。猿猴想进化成人就一定得割断从前的尾巴。 童生问:“什么是尾巴?” 父亲说:“所有的不体面。” 童生沉默了。他用沉默掩藏一切,继续上学,吃饭,作业,打篮球。变得越来越沉默。花样的年华,他却只能用来反思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那种孤独即痛苦。 直到一次篮球赛上,临市实验初中的篮球对抗赛,全国联赛结束,初三即将毕业,球队面临新老替换,教练也正在为新的球队物色正选。 战况热烈,童生带球上篮的时候,与另一位球队相撞,肢体接触激烈,两人双双跌在地上,摔了个结实。童生压在初二前辈的身上。 “卧槽。”初二的前辈一把推开童生,“还不赶紧滚。” 男生女相,性格又孤僻,童生在球队里向来不受待见。他不想计较,抹了把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喂,撞到我不道歉的么?” “对不起。”童生喃了句。 “就这样?”校队的人就瞧不上他这副冰冷冷高高在上的样子。自以为篮球打的好,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还想怎样?”童生敛眸问他,面无表情。 学长被刺,咬牙切齿就像冲上去:“你……” “好了,大成,你也是前辈了,怎么总是找学弟的麻烦。”那时候的林正杰还是临市实验初中的校队队长,初三,刚刚带领球队夺得初中生联赛的八强。他站在童生的面前,拦下了那一拳,“还在比赛呢,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吧球队交给你?啊?” “我……” “好了,赶紧调整,重新发球开始。” “是。”到底是队长,他一句话就让众人纷纷散开。 童生也转身往自己防守的站位走去,身后的人却突然叫:“童生?” 他站住,头扭回去,哼了声:“嗯?” “你就是童生吧?我听教练提过你,初一新生里你很抢眼啊。”林正杰插腰跨了两步来到他的面前,蒲扇大的手搭在人肩上按了按,“要加油哦。” 那就是他和林正杰的第一次接触。童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就在刚才,他对一个男生动心了。 林正杰的背影融进人群,直至消失在视野中。童生才醒神过来,矿泉水淋了自己满头。那时候的萌动或许是孤独太久,又或许压抑太深,反正童生沉沦了,而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溺水快亡的时候,握住了恶魔的双手。 有意无意,童生都开始慢慢留意,甚至主动了解关于林正杰的事情,他的班级,朋友,喜好。渐渐知道了林正杰的脾性,知道他的家境,知道他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 但童生不在乎,那时候的他,快干涸了,他心中藏了个大秘密,却没有树洞。而林正杰,似乎是那个第一个出现,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慢慢的,童生会以请教问题为由,主动去找他。和他聊天,甚至尝试着融入他的那个集体,去尝试林正杰正在过的那种生活。和他们一起出去打架,学抽烟,喝酒,看他们泡.妞。 直到有一天,林正杰喝的酩酊大醉,童生送他回家。 “童生,你他妈要装到什么时候?刚才在网吧里,人家小妹妹明示暗示都给你了,你就说,你他妈是不是装?啊?” “不是。”童生话语简洁,架着他往有车叫的地方走。 “不是?哈哈哈,哄谁呢?”林正杰红着脸,呼吸间都是酒气。 “你才十六岁,别喝那么多酒,以后打篮球……” “巴拉巴拉,你她妈是不是喜欢我啊?啊?童生?在人姑娘面前半个屁也没有,跟我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废话。”林正杰醉意上头,甩开他的手,自己跌撞扶着身后的墙,笑咧咧的耍酒疯。 只是玩笑而已,林正杰又怎么会想到?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童生钳住,哐地一声,被人压在身下。抵在墙上。 “怎么,你猜到了?”童生红眼凑近瞪着他。厚重的气息就扑在他的脸上。 说实话,林正杰吓到了,舔舔唇往后畏缩:“什什么?” “我喜欢你啊!” “……别别开玩笑了,童生……” “你在开玩笑,我没有。” “可我们……” 童生咬着牙:“对,我们都是男生,我就喜欢男生。” 话一落,沉寂半分钟,林正杰终于半醉半醒地问了出来:“你,你是同.性.恋?” “怎么,恶心么?” “……”林正杰不话,头扭到一边。 童生钳住他的下巴,硬掰回来,执意要问:“恶心么?” 人长相秀美,可横眉怒目的时候依旧给人威慑感。 “……”林正杰结巴,“不,不会。我我只是…太突然了。” 两人对峙片刻,才见童生冷静下来,将人放开:“抱歉,吓到你了。这是我的问题,你不用困扰…” “不,你可以喜欢我。”林正杰突然凑过来,他说,“童生,你可以喜欢男生。” 那一刻,于童生而言,眼前这个人就是如同救赎一般的存在。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他蹲下抱头撕扯着头发:“真,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喜欢男生么?”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童生,这是你的权利。” 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自我责难,怕被人知道,怕被人遗弃的恐惧,忧郁,一切,被林正杰的一句话拯救了。 绝不夸张。 那晚,童生抱头哭了一宿。再开门,暖风就吹了进来。他第一次卸下伪装,走到阳光底下。 想象着未来,岛屿, 周围是海, 自己是旗。 满腔的英勇,航行。 可这不是救赎,是场灾难啊。 当他再次踏进临市实验中学的体育场里,3D环绕播放着那句: “对,我们都是男生,我就喜欢男生。” 童生一僵,耳口闭塞。凉意从脚尖袭上头顶。 推开门,满场人。林正杰站在当中,抱胸,邪魅地勾起嘴角:“呦~瞧瞧谁来了~” 一下子,人群涌动,发出哗然的笑声,童生当中而立,像是在动物园里被铁笼锁住、任人观赏。无处躲藏。 “死.变.态。” “恶心。” “同.性.恋打什么篮球?” “娘娘腔滚出去。” 那是一场没有目的的屠杀。 一群年少轻狂的孩子,无所知,无所敬畏。对童生施加暴力,冷暴力,不许他打篮球,不许他进篮球场,用各种可以侮.辱人格的词语侮.辱他。 一月后,林正杰的毕业典礼上,童生自.杀了。 所幸,自.杀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