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能看出,烤鱼不过是一项借口,真正引起一万一毫人大动杀心的,另有其事。
燕辞舟面具后的眉峰微微挑起,线条仿佛是浪涛接天处的横亘一线,锋利飞扬:“糟糕,他们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金徴羽压低了声音,也为他着急:“就是嘛,小弟,你去试着跟他们掰扯掰扯,我们这边终归是占理的一方,总不至于……”
“我意思是”,燕辞舟截断他的话,眸底带了点惯常的散漫笑意,“他们的计划如此离谱,怎么能成功?虽不知这个六合四海榜是何物,不过两位肯定不够。十个八个呢,倒也差强人意,就怕有命来杀我,没福气回家。既然要绝杀,嗯,那还是来二十位比较保险。”
金徴羽不禁汗如雨下:“别无知者无畏了。我告诉你,「六合四海榜」是全仙洲最顶尖的高手排名,广纳法术、武学、鬼修众道。能上榜的都是盖世人杰,怎么可能做出围攻群战这么下作的事。”
燕辞舟眸中掠过一丝锐芒:“人杰么,恐怕未必;下作么,我看是的。”
——毕竟那个“茗柯君”,就是被围攻至死。
他醒时,棺材上有六道封印,气息修为各异,也就是说当时至少有六人出手了。要知道蕙风之战落幕前的黄金一代,那可是实打实从腥风血雨中殊死搏杀过来的,与人斗,与魔斗,与天斗,远非太平盛世这些蜜罐子里泡出来的所谓“高手”可比。
金徴羽不知他所想,讷讷无语。
有人注意到了这一角的暗流涌动,笑道:“兄台想试一试凋芳令?接前须通过考核,取檐上的兵刃作战,接后要滴血为誓,若揭了榜不做事,那可是不死不休的。”
燕辞舟抬手一指自己的画像:“这一个,何错之有?”
那人似乎在等谁表态,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道:“静候片刻,我看看。”
“请。”燕辞舟落落一拱手。
这少年走出来,众人顿时都眼珠子一亮。
他宛如一块能活动的调色板,不仅身上衣服拼接成红一块黄一块,黑一块紫一块,还抱了一只绿得明媚而不妖艳的大包袱,形如蛇皮口袋。
燕辞舟这时方知,他为何拖了这么久。
只见少年把头塞进大包袱里,拱来拱去,竭力想找出对应的资料。好不容易找到了,头顶上纸张却又一塌方,把他生生卡在了袋口。
“是它了吧?”总算是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十五名青年、三名少女和一名老妪争着称自己是已故的帝师,知情者言:梦应醒矣……不对,这个是编撰「日草雨云报」的素材。”
燕辞舟:“……”
他传音给金徴羽:“何为「日草雨云报」?名字听着颇有秦楼楚馆之风,内容也如此飘忽莫测。”
金徴羽汗颜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日草雨云」,是取了风花雪月四个字的反义。意思是说他们报纸只管仙洲实事,不讲风花雪月。”
“果然名不副实。这帝师死后万事空,算什么仙洲实事,还不如多讲讲烤鱼和鱼肉涨价。”燕辞舟却不认可。
须臾,少年又掏出一卷纸团,展开看看,眼神忽地一凝,冰凌般地在他面具上定格了一刻:“此案是因为宿怨。先生说过,从落叶海活着归来的人,都得死。”
如水的沉寂。
“很遗憾,这安排既不合理,你们也没有这个能力。”燕辞舟抱臂道,倚着院中一株青藤古木,身后风拂枝梢,犹如抚剑,木叶纷纷落。
众人哗然,七嘴八舌地说他猖狂至极。
金徴羽抖得像秋风里的蚂蚱,赶紧传音道:“一万一毫人名义上是个书院,实际深浅莫测。他们动起手来可不管什么书生仁义,上一个当庭挑衅的人,是盖着白布抬出去的!”
谁知彩衣少年竟不动怒,而是郑重道:“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我只劝你收回成命。”燕辞舟悠然道。
在说这句话的刹那间,他已如惊鸿一般掠上树梢,随意抓了一把飞叶拈在指尖,片片去势若钉,电光火石之间激射而出,穿透了檐上悬挂的刀剑。
叮当声响成一片,如银铃飞动,神兵无法坚持地寸寸崩裂,在风里四散成细沙。燕辞舟坐在枝头晃了晃腿,唇角微扬:“不然的话,靠你这一堆废铜烂铁也能杀人?”
少年面色顷刻难看起来,扬手为号:“无知狂徒!”
“哦,不好意思,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一群乌合之众。”燕辞舟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运转灵力。霎那,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般,十余混迹人群中的守卫被生生拎了出来,双脚离地。
灵力从他们喉间刺入,几经周折,在颅顶开出了花。这花又飞快凝结成实体,盛放如许,清影一朵香盈盈。
那少年厉声诘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小小地变个戏法罢了”,燕辞舟撑着脸欣赏了半晌,莞尔道,“列位请记好,在我离开前不要乱动,否则花瓣一落地,你人头也就不保了。”
“哦?”那少年本在发怒,可低头片刻,再抬眼时,脸色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像是得知了什么讯息,一双眼生出了温和莫测的笑意,有似淡抹微云下的璧月琼枝,极为深彻:“真的会人头不保吗?我猜公子出山以来,还没杀过任何一个人。”
金徴羽立刻将控诉的眼神投向了同伴。
“只是不想杀,并非不能杀”,燕辞舟却从容拍了拍手,笑道,“别妄自菲薄,你们一万一毫人毕竟号称仙洲书院之冠,值得让我破例一回。”
分明是他在闹事,却说得像是对方的荣幸,语气中尽是一派骄傲自许。只是这种骄傲衬上他的春衫眉弯、意气飞扬,并不让人生厌。
“公子说笑了。依我陋见,不如……”那少年微敛眉,忽听得头顶上一阵哗啦啦的摇动声,截断了他的话。
原来是凋芳令的各幅任务榜失去了刀剑的固定,纷扬飘荡,真如一场破碎成絮的缤纷花雨。其中却有一张完整的红纸,不偏不倚跌在了燕辞舟身侧。
金徴羽登时高声道:“别碰它!一万一毫人的血纸文书每月仅一张,最是凶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