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金徴羽大骇，嚎得声嘶力竭，天风凛凛然，倒灌了满喉。

“歇歇吧，风声都没你叫得响。”燕辞舟补了一脚，随即也纵身一跃。

万顷碧云连绵成一江烟波，渺渺卷霓岚。他翠色长衫吹拂，整个人如一叶不系舟，翩然路过了这一程流动的晴空。

他去得很快，将如水的长天尽数抛在了身后，唯有一缕纯金色的日光，追赶着流镀上他眉间，澹荡出一层浮光暖意。

“死定了死定了，要去见先皇了！”另一边，金徴羽已经死去活来了几番，不敢睁眼，生怕看到自己的头被甩出去老远，只剩半截残躯。

“再叫几声，先皇都要被你叫活过来了！”燕辞舟嫌弃道。

错身的刹那，他出手如电，展臂扯住金徴羽的衣领，另一只手倏然在袖边一拍。白鸟长啸着从他腕底幻化而出，清唳如风，两人的下坠之势顿时生生一缓。

“灌灌，往城里空阔无人的地方飞。”他嘱咐白鸟，一边稳稳提溜着金徴羽。后者四肢悬空乱蹬，几欲冒烟，好在白鸟盘旋一阵后，终于平稳落下。

“去你八舅奶奶的二姨夫！”金徴羽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抬头，怒气勃发道：“你到底想做甚，这是要我死！”

忿然揉了揉腰，又一阵龇牙咧嘴。

燕辞舟抱起手臂，姿态说不出的写意潇洒，宛然入画，好整以暇道：“正常进城需要身份文书，金公子有的话，不妨拿来给我看看。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稀奇东西。”

“……”

金徴羽一噎，顷刻间脸色由红转青，青到发紫，紫得五彩斑斓。

燕辞舟向他伸出一只手，微一挑眉：“还起得来么，不然给你找根拐杖？”

金徴羽麻溜借力蹦起来，憋了许久，从后脑勺干巴巴挤出一句话：“小弟，你自己有坐骑，却把我吊在那里，这可不是对待大哥应有的态度。”

燕辞舟似笑非笑道：“这话你留着对它说吧。对，就是它，请转身。”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金徴羽后心一凉，猛被掀飞在地：“什么鬼东西？”

一只长颈白鸟徐徐踱到他面前，又挥翅一拍，像煎蛋翻身似的，拍得他翻了个面。这鸟黑瞳如珠，仙羽若雪，模样高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孤冷矜持，也无一处不明晃晃写着对金徴羽的不喜，蓦地举颈欲啄。

真被刺中，他哪里还有命在？

“鸟兄威武，鸟兄饶命！”金徴羽连滚带爬道，“大哥，我叫你们大哥，你们一人一鸟都是我亲哥！大哥救救我！”

在他恐慌的嚎叫声中，书院轮廓已经赫然在目。

一万一毫人是仙洲书院之冠，地位超然，天下英杰悉出于此。不论是摛藻为文、搦管作赋，还是拔剑弹铗、神通法术，皆是仙洲第一流。

因其主人绣谷先生性清幽、倦尘网、恋飞霜，选址便极力避开了城中繁华处，坐落在一派青山软红、画帘鞍马之间。

燕辞舟走到山麓，便听见一浪嬉笑声犹如飞鸟一般，在山花碧草之间游荡生风。他笑了笑：“此间书院的风格，和我想象中的大有出入。”

“没找错地方。”金徴羽拿出小册子再三确认，“据说绣谷先生在教学以外，从不拘束门下学子，因此他们待人接物，是一个赛一个的鲜活有趣。”

顿了顿，欣然道：“前面那个，应该就是面向所有人的「泽生令」了。”

观榜处，堂内绮窗雕梁，无数面斜墙参差，林林总总贴满了任务，曲折向里延伸出很远。那里已然聚满了人，正七嘴八舌：

“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新出的任务！张四郎畏罪潜逃，亟需抓捕归案！”

“哪项罪名？”

“他强迫人家做一除以三十的算术题。”

燕辞舟一头雾水：“这算什么啊？”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张四郎与陈掌柜平日多有龃龉，他薅你一掌你拔他根毛，没个休歇。前些日子陈掌柜盘下一家酱肘子店，开门当天，张四郎叫上一伙子泼才，浩浩荡荡三十来个，进来坐满了，却只合买了一个肘子，巴掌大，非要均匀割三十片给他们分。还说有哪一片大小不等同，当场就去报官——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

“……”燕辞舟深感量罪之莫名，然而周围百姓都是义愤填膺，一迭声地说“该”，早有人扯了榜，扬长而去。

金徴羽也瞠目结舌，喃喃道：“难怪师尊之前总不让我出山，外面真的很危险。”

不多时，那发布任务的彩衣少年又一转身，高声道： “押送碎玉钱五万两，从撷菁道到帝京，包吃包住，半月成行！”

五万两确实是一笔巨款了，栖州一月的赋税也不过这个数。当即有人问：“这钱是何来路？”

“罚款。周家遗孤踏青时偷吃了一颗含桃。”

“一颗含桃能值这么多钱？莫不是欺周家无人，空守金山？”

“这含桃并非一般的含桃，乃是年前航海师曲大人从海外仙山带回来的异种，由本朝农官悉心培植。纵然青曜大陆之大，也仅有此一株。不罚他个元气大伤，怎能分拨黑白、以正视听？”

“……”

燕辞舟听了一耳朵杂事，虽然嚼之有味，却都不是命案，不符合金徴羽的要求。想来另一个榜凋芳令，应能有所收获。

孰料他一抬头，正正撞上自己的脸，好险才压抑住一声惊呼。

梁上数柄刀剑整整齐齐钉入，肃杀刚劲，刃上悬挂着几幅半身像，因为屋梁奇高，画像虽巨大，却也并不惹人注目。

定睛一看，金徴羽愕然捅他：“小弟，那兰桨重伤又错不在你，怎么就要你死了？”

燕辞舟的画像位列第三，朱砂铅黄，描摹入微，与本人毕肖，左上角题了一个嫣红如血的“杀”字。旁有小字笺注，运笔如飞：“剑道高手，建议至少两名「六合四海榜」中人结伴而行，方能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