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侍女挑开筠帘,卫氏自内室出来,才及坐下,打头的姑娘跪身行礼,余者有样学样,一起给大夫人磕头请安。
卫氏看得笑了,在旁的琼瑰也抿抿唇。
卫氏道:“起来吧,都叫什么名字?”
“这是司书何宓姑娘、这是司琴湘辰姑娘、司棋独苏姑娘、司茶吉祥姑娘。”琼瑰依次介绍。
卫氏点点头,目光在四个少女身上打量过:“神采清扬,静秀婉约,纤不见骨,丰不见肉,果然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儿。”
吉祥排在最末,听得轮着自己的评价是“丰不见肉”,捏了捏并不怎么肉的手心想:这是说我……胖吗?
刚上京那会儿,她身上瘦得皮包骨头,怎么看怎么像只养不活的猫崽子。遇到宋老爹后,老人家疼佑人,好吃好喝地把她娇养起来,过了两年,才渐渐丰盈一些。
宋老爹顾着让干闺女多吃,总说她这时长身体,过两年自然瘦了,吉祥也从没怀疑。
实则她的身材匀称,如何也沾不到胖上去。可见着其他三个姐姐都比她苗条,吉祥突有悔不当初之感,若是那个人见到了,会不会也觉得她……胖?
“你多大了?”
胡思乱想的吉祥听见问话,抬头正对上卫氏的眼睛,忙欠身回答:“奴婢十五了。”
卫氏心赞好一对明眸,慈蔼笑道:“不必紧张,咱们府里嘴上不兴奴婢奴才的,你们个个都是才情佳人,进府也不是来做奴婢的,平日也没这些磕头的规矩。琼瑰,把东西赏给姑娘们,带她们拜过大公子,且安排着住下吧。比试一大天,想是累乏了。”
琼瑰答应一声,将四个甸甸沉的雕花描漆沉香首饰盒给交与四人,之后带她们退了出去。
来到穆澈院里,等在外头的却是洛诵。
他仿佛一早就准备好了,见琼瑰过来,迎上前道:“公子还在前厅宴客,留话请姑娘们先去安顿歇息,容后再见也不迟。”
琼瑰暗叹:这人跟了公子十几年,一点大公子的温润没学着,这样欢喜的日子,还是这么着冷淡如冰,可惜了这张眉秀唇薄的好皮相。
而后她又不着痕迹地往窗格里瞄了瞄,身后的吉祥同样悄摸摸瞍了一眼。
从听见“拜见大公子”,吉祥的心就跳得拨浪鼓一样,又不知那人是否还是记忆的样子,又不知他是否还认得自己……
三魂浮着七魄飘荡一路,听闻人不在,一时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
琼瑰却心知,前头的客早已散了,大公子此刻若不在房中,多半是在书斋。亦不点破,笑对四个略显局促的姑娘道:“那就以后再见,姑娘们先随我到住的地方吧。”
四雅姬的住处安排在罩楼前一个独苑。
此地空间颇大,其间花木雅致,中有整桩老树根雕斫的琴台,东首竖着一座棋枰形四方石碑,棋线清晰,刻有黑白残子枚许。
四人各居一室,屋里一应被褥床幔皆是簇新,妆台上的胭粉钗环之类,也备得齐全。惟琴棋书茶之物俱为珍古,吉祥房中的一套蓝田玉竹茶具,少说有百年之传。
触手摸一摸,冰润的真实感提醒吉祥,她确实已经身在侯府里。
心情也如指尖的凉,薄薄的惆怅慌张,却不愿收手,只想用自己的体温把它捂热。
“姑娘、吉祥姑娘?”
琼瑰叫了两声,才唤过失神的少女,客气道:“再到别的屋子看看吧。”
四人于是在瑶华苑各处走了一回,而后琼瑰嘱咐:“前头正厢若无招见,不得擅自过去,后花园空旷无人住,为免姑娘们走迷了,也不要随意走动,犹不可往园子深处去。”
言下之意,这座庭院便是她们的安居之所,不好逾越的。
但这位姐姐说话客气,让人生地不熟的姑娘们颇生好感,一一应诺,琼瑰便回去复命了。
余下四个相识不过一个时辰的姑娘,觑面静了一刻,彼此不失礼貌地点头微笑,各自回房。
别人进府为了什么、对穆清侯有何肖想,吉祥不知道,也管不着,但她很清楚自己进府为了什么,维持表面的客气可以,至于打成一片,对她来说太过虚假。
更何况,吉祥心想:都比我高比我苗条,哼,才不要和你们做朋友呢。
介意着这件事,晚膳时小姑娘只克制地用了一点。
侯府饮□□致,对新入府的雅姬,特以小姐的份例相待。送来的四品菜肴中,松子鸡丝、黄芽火腿望之便食指大动,茭白、松蕈两样素菜清爽,连汤都是下饭的。
吉祥边吃边瞄,生怕自己反悔,嚼了几口米饭,三样菜根本没动,就叫端出去了。
饿肚子睡觉的结果就是,她在红绫软帐中蜷着身子,做了个不浑不噩又醒不来的梦。
梦中花火升腾,吉祥一人站在举目无着的繁华夜市,抱住肩膀躲避横冲直撞的人流。
忽而,周遭如水入墨,混浊黯淡起来,惟有自己身后一团亮光,那人就站在光的中心,将一枚菡白玉壁放在她手心。
不等他说话,也不等她说话,远处什么人喊:“穆良朝,你走不走啊!”
白玉如墨脱水,那人掉转尚未看清的面容,消失在阑珊之后。
穆良朝。
吉祥被心头的鼓点惊醒,陌生的黑暗里,半天不得动弹。
等缓过神,她第一件事就是探向枕头底下。
还在,玉壁完好地在那里。
吉祥怔忡坐起,用手心的温度将玉捂热,另一只手搭上空垂的乌发,轻声念叨:良朝,穆良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