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将郑家宜送上回家的公交车,在最后一抹日光里,伫立良久。 对于郑家宜,她除了抱歉还是抱歉,虽然短信言之凿凿,可惜她有心无力。 日即将归家,深深浅浅的灯渐次亮起,身边男男女女南来北往,有人回家,有人离家,都是奔赴各自的未来。 陈惜没有回家,也没有参与节日的盛筵,在新的一年的第一个夜晚,打车驶向了往昔。 她去了轮渡口。 冬日天暗得早,抵达江边时夜色已沉沉压下。她没有买票进码头,沿着滨江大道慢慢走着,码头的喧嚣渐渐远去,轮船只余一幅无声的轮廓。 江边的风比市中心更冷冽,她却摘掉了帽子,头痛被低温渐渐冰冻。 为什么要吵架呢?为什么要和他吵架呢? 走下滨江大道,往江岸去,走出一段,她发现眼前的江景与郑风的微信照片十分相似,大概刚好站在他曾经拍照的位置。 但还是有些许不同。 她拿出笔记本,借着昏暝的路灯,翻到一幅速写图。 那是她在郑家宜讲述郑风去向时,随手画下的。本想随便记些什么,恍神间不知怎的就画了幅江景速写,大致是郑风的照片,却又掺杂了她的记忆,江岸上零星分布着卖食品的小车。 她和郭非同等候渡轮时,买了一盒油炸臭豆腐,但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全丢在了争吵里。 现在这些摊位都不见了,多半是临近新年,城管整治。 她习惯性地在纸上抹了几笔,把食品摊勾掉了。 虽然两个多月没握笔,线条僵硬,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在,随手涂涂抹抹,以及忍不了错漏。 收笔的刹那,冷风似乎停了一停,空气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厚重的凝滞感清晰逼人,像切换APP时短暂的卡顿。 只不过一个心跳的工夫,大风陡然升了一级,刀子似的扎在脸上,纸页扑喇喇地响。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被雪沫眯了眼。 下雪了?今天是难得的艳阳天啊! 雪并不大,但揉眼的几秒钟,地上居然薄薄一层绒白,好似已过去不短的时间。更令她惊讶的是,方才全暗下去的天光不可思议地亮了几分,渡轮的剪影在泛白的江水里呼之欲出。 旁边有人举起手机拍摄雪景,陈惜怕不好打车,没敢耽搁,用羽绒服帽子扣住大半张脸,匆匆回转。 尚未行至滨江大道,天色骤然一暗,她诧异抬头,风停雪住,几颗星子在晴朗的天际眨着眼。 再低头,地上哪有半粒雪沫? 若不是羽绒服上掸掉的雪花,还以为方才是她的幻觉了。 奇怪的气象,奇怪的一天。 拦几辆车,都不愿往郊区去,无非担心回程空驶。后来陈惜用打车软件加了钱,终于有辆出租停在面前。 坐在出租车上,思绪又回到那个短信。郑家宜和冼骏的短信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关联?她有心联系冼骏,想想又作罢。一来没有联系方式,二来无凭无据,还是不要冒昧地打扰人家。 司机对目的地不熟,驶抵青春汇,问怎么走,陈惜指了路。 出租车在小画廊、雕塑工作室、私人艺术馆以及各种或复古或前卫的商店间穿行,司机借着路灯观察这片街区,感慨,“早几年还是个废厂子,现在都成地标了!”又问:“你是在这片搞艺术的吧?” 陈惜垂了眼睑,只说:“我住在前面那个公寓。” 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喜欢租住在那,步行几分钟就到青春汇。陈惜原本只为工作晚了有个就近睡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唯一可归的家。 进门时将近10点,头痛卡点发作起来,她顾不上喘口气,先从包里摸出药吞了一颗。 冰箱只剩一盒早上在便利店买的盒装牛肉饭,她忍着头痛,撕开包装放进微波炉。 等待的一分钟里,她双手撑在料理台,用力撑住越来越沉重的大脑,目光正好落在揭开的盒盖上的“美时”两字,想象原料怎样在流水线上被洗切、被熟制、被包装,在天色将明时流入东西南北的便利店。 经过那场事故,经过停业整顿,美时终于重新恢复生产了。 爸爸会欣慰吧。 挣扎着吃完盒饭,药力稍微起效,她才有力气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愈夜愈清醒,睡不着,就翻看手机。 住院那时,每天铺天盖地的电话和信息,虽然大多是嘘寒问暖,但她看不得,曾经哭到抽搐。舒焕就把她的手机设置了白名单,只有有限几个亲朋的电话短信能进来。出院后,她保持了这种模式。 白名单的优点是,能过滤掉她所有不愿回想的过去。 但也一刀切地割断了外界同她的联系。会不会在某次画展或聚会上,有个叫郑风的人给她递过名片? 她在通讯录里搜索郑风的号码,没有匹配。 打开垃圾短信,被拦截的都会存在这里。翻了几条,有旧友的新年问候,还有询问状况和画作邀约,没见到郑风的号码。 不由笑自己蠢,凭什么认为郑风会给她发短信? 她顺手把这几条删了,下面的短信移上来,她手下一顿,倏地翻身坐起。 屏幕上黑底白字:“不要理冼骏。听我的,否则将来你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不要理他,千万不要。” 他重复了三遍“不要”,显得事态格外严峻。 目光定格在发件人的号码,她逐个数字确认,没错,是郑风。 时间:2018-1-1 00:31。 与冼骏和郑家宜收到短信的时间十分接近。 虽然短信里信誓旦旦地说“否则将来你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但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联系冼骏。 她想知道冼骏收到的短信是否同样来自郑风,又会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