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这个点儿得闲的人都在家里或是饭店里吃着年夜饭，地下车库里冷冷清清，杨岸的脚步声不加掩饰，在空旷的环境里清晰回荡。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杨岸站住了。 他认了认，迟疑地叫出一个名字：“叶华？” 那人没应，过了会儿，才说：“改了。现在叫叶良华。”顿了顿，解释，“少管所里的领导改的，希望我重新做人。” 他走过来，站到杨岸身前一臂距离的位置，停下：“石头哥。”他依着过去的称呼叫了他一声，随后改了口，“杨警官。” 杨岸看着他。 新改名叫叶良华的这个人，早不是当初十七、八的少年。他又长高了一点，肌肉和骨骼都长成了一个年富力壮的青年人，五官成熟了许多，面部有些浮肿，像是熬夜了太多的同龄人那样，皮肤黯淡无光，眼睛里也黯淡无光，可他看向他的目光里，却还有那么一点少年人的倔强。 他沉着地说：“你找我，什么事？” 一别经年，他不清楚对方的性格是否还如过去，判断不出对方的来意。 还是叶华时，他就对父亲叶才和叔叔叶德的事知之甚详，还有意识地参与过一些不太重要的交易活动，当初因为年纪小，未满十八岁，进的少管所，如今出来，也不知道是打哪儿知道了他的信息，竟然让他这么直通通地找上了门。 认出他开始，杨岸的心提着就没放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叶良华忽然一笑，笑容凄惶：“杨警官，你骗得我好惨，骗得我爸爸好惨。” 杨岸猜他是来问个究竟，却不敢倏忽大意，仍然保持着戒备状态，目光虽看着对方的眼睛以示尊重，余光却把他的手和脚都盯住了，还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刚摸清的来时路线。 如果叶良华得不到他要的答案，或是问出来的话令他不满意，他很有可能会暴起伤人，那么那条路，就是他绝对不会走的路。 他不想把人引到时恋家里去。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叶良华眼里蓄着光，有着质问，愤怒，还有信任破灭后的无比伤心。 “我们在你眼里，都不是人对吗？都是你晋升道路上的敲门砖，用完就丢，不需要去在乎感受的存在对吗？” 他憋了那么多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爸爸待你如兄弟、如子侄，就像对待我这个独生子一样的看重你，你反手就把他卖了，用以媚上邀宠！杨警官！你有没有心啊！” 话到最后，业已哽咽。 杨岸却仍然不动半分情绪。 “贩毒是大罪。你父亲……叶才他有头脑，有魄力，可他走的那条，是邪路。” 凭他的能力，好好做人，未必不会成功。 心里坚定着这些，杨岸的思绪却禁不住被叶良华的话带走，带回十年前，那个他被当时带着他的小头目领到叶才面前，说“石头不错”的时刻。 叶才正玩梭.哈，快输了，脸上却很平静的样子，直让外人看不出底细。 他是场上地位最高的人，他没发话，底下人也不敢说话。 他就这么低头，陪着站着，直到叶才手气爆棚，逆风翻盘，才露出一个笑影，却也没看他，只看着推荐了他的小头目：“你推荐的人，我向来放心。会什么？” 这话是问杨岸了。 “能打，也能赌。” 叶才这才转过小半张脸来，目光淡淡地在他身上过了一圈。 “口气不小。来两手。” 杨岸辨不清叶才是让他展示打架，还是赌术。 小头目扯了他一把，摁在叶才对面刚加出的空位上。 末了拍了拍他肩：“别慌。” 慌？ 他不慌。 那时他刚二十岁出头，一腔热血和孤勇，除了想着将这些犯罪分子送上审判席的公心，那是天老大他老二，怎么会慌。 但规矩他懂，以不暴露为前提，尽可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能够近距离接触这位东南部第一大毒枭，他得拿出些真本事。 杨岸飞快地往场上巡了一眼。 除了主位坐着的叶才，还有两个人，分别是叶才的亲弟弟叶德，还有一个他并不认得的人，同叶德正有说有笑的，想来地位不低，应当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大头目。 他眼风本如刀，此时却轻轻，只在各人身上略沾了沾就移开，像是一团空气般的飘过了，叶德不过因为他入座才看了他一眼，那大头目竟大剌剌地当没看见他，叶才却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等他收回视线的时候，将目光一递，明明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杨岸却觉得，他是循着自己刚才打量人的轨迹来看他的。 真是邪了门儿。 第一次，他做了个顺子，大头目摔了牌，骂了句：“操！” 牌桌上挺忌讳这个，讲究风水，讲究气运。新加入的通常气运旺。 大头目本来还好，大家各有输赢，杨岸一来就出了个顺子，大了他们所有人。 他看向叶才，叶德却笑着对哥哥说：“恭喜大哥又添一员大将。” 叶才似笑非笑：“还能做别的么？” 大头目这才惊觉：“你出千！”这么多人，谁也没看见，这手是有多快！ 杨岸却没敢把话说满：“看机会。” 刚才是他们没把他当回事，但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行动难度一下子拔高了，不一定能找到出手的机会。 叶才把负责发牌的临时荷官叫下去，让杨岸上。 那孩子跟杨岸差不多年纪，离开牌桌前颇有些怨气地看了杨岸一眼。 杨岸没理。 爱看不看。 他又不是下场子当荷官的。 叶才也不会让他去干。 怕个屁。 牌在手上，可做的花样就更多了。杨岸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第二轮测试。 叶才叫了停，是整个牌桌叫了停。 他起身，大家忙跟着站起来。 他把杨岸叫过去，看了看他有些凶戾的年轻面孔，欣赏他的沉稳：“叫……石头，是吧？挺好。” 说完头也不回带人走了。 杨岸立在原地不动，小头目忙推了他一把：“跟上去啊！傻愣着干什么！” 他才迈步跟上前呼后拥的队伍，就这么跟在了叶才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