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却见已渐浓郁的夜色里,站着一个人。 他身侧一把长剑,眼神凛凛。风将他的衣摆吹进夜色。 公孙晟挡在门口,沉声道:“陆将军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陆修的手按着剑柄,看着公孙晟:“你让开。” 公孙晟大喊一声“来人!” “没用的,泉阳宫现在,只有我的人守在门外。”陆修声音冰冷。 公孙晟冷冷笑道:“陆将军竟能闯入圣上寝宫,不知是陆将军太有能耐,还是父皇错信了你。” 陆修也看着他:“这不关你的事。有的事,我要亲自跟你父皇解决清楚。” “如果我说不呢?”公孙晟也语气凛人,挡在泉阳宫门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陆修正欲拔剑,宫内忽然传来千岚的声音:“晟儿,你让开。” “母后,此人意图不正,怎可让这种人入父皇的寝宫?” 千岚道:“晟儿,母后自有话要说。你先到我身后来。” 公孙晟只得先回到千岚身后。 千岚转身打开床下通往岩洞密道的暗门,对公孙晟轻声说:“若待会情况不对,你跳下去逃走。” 公孙晟皱眉看着千岚,没等他问一句话,千岚直直往前走,站到了陆修跟前。 “陆修,你夜闯皇宫,意欲为何?”千岚凛声问道。 陆修看向她,还是那双曾经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双眼,此刻却冰冷无情。 “想了结二十年的一桩心事。”陆修说。 “若是因我,你便杀了我罢,若是因陆胤,我替圣上向你赔罪。” 话罢,千岚直直跪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是我,是公孙家对不起你,对不起胤儿。” 公孙晟见状忙上前拉着千岚:“母后,无需向此恶人赔罪!” 千岚推开公孙晟,抬头看着陆修,继续道:“你要我如何赔罪都可以,只希望你能知道,方才我在陆府所言,句句是真,我只是不希望你一步步走入深渊。” 陆修看着她:“你说如此漂亮的话作甚?千岚,我早已不恨你,只怪当初错看了你。之前,我步步筹谋,确是想取代公孙昊,这样,我爱的女人便不会背弃,我的胤儿也不会死。” 陆修顿了顿:“可我现在,只想为胤儿报仇。” “陆修,到底要如何,你才能回头?报仇不能让胤儿复活,反而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枉送性命!”千岚道,“你看看这偌大的岩城,这不是你长大的地方么?现在岩城之外郦水之滨,就是强敌窥视,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岩城落入敌手?” “岩城在谁手里都是岩城,对我,对岩城百姓来说,没有任何区分。”陆修说道,“至于公孙绎,那是你们公孙家一个注定的劫数,我改变不了。” “那你也应该想想陆煜,他也是你的儿子,你心中,难道就只有夭亡的陆胤?”千岚问道。 “阿煜的理想是帮扶太子成为一代明君,我不会去左右他,相反,我已尽全力为他铺好了路。至于他能否完成心中所愿,就要靠他自己了。”陆修说道,“可我,却不愿再帮我最恨的人上阵杀敌,护佑他的天下!” “什么铺路?你做了什么?”千岚问道。 陆修一点也不想再跟千岚说下去了。他右手手指微微一捏,利剑出鞘,他手执着剑,飞快向榻上之人刺去。 哪知千岚与陆修相识几十年,早已识得陆修要出剑的那一个细微动作。 她飞快扑到榻前,挡了陆修的剑。 剑刺进千岚的胸口,霎时鲜血四溅。千岚缓缓跪在地上,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公孙晟哀嚎着,直直跪到千岚身边,大喊着“母后”,又转头向宫外喊去,“太医,太医!” 可泉阳宫外没有一人应他。 陆修惊得松开手,瞪大了眼。他跪到千岚面前,扶着她的肩:“你竟然,愿意为他挡剑去死么?” 千岚又吐出一口血,她艰难地说:“圣上在你来之前……已经……已经驾崩了……” 陆修心中抽动:“那你又是为何如此?” “只要……只要你没杀圣上……你就还能回头……陆郎……回……回头吧……帮助……帮助阿煜和晟儿……”千岚渐渐说不出话,只直直看着陆修,眼里既有哀痛又有无奈。 陆修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多愁善感的千岚,而不再是那个冷眼看他,无情无义的千岚。 陆修大恸,仿佛二十年的积怨,顷刻化解。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为已经死去的皇帝挡剑,是不想让陆修手上沾上皇帝的血;因为一旦陆修身负弑君之罪,他就真的无路可退了。她是真的,不想让自己跌入万丈深渊么。 陆修突然觉得,认识几十年,眼前这个女人却如陌生人,他永远无法将她看透。 曾经,他以为她与自己情深意重,会一生相守,可她却心甘情愿嫁给了别人。这二十年来,他以为自己终于认清了这个女人,不过是攀权附贵的势利女子。可今日,她却为了让自己有路可退,为一个已死之人挡剑。 “阿岚,那你当初究竟为何……要选择公孙昊?” 千岚没有回答,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抚上陆修的脸庞,却再也没有力气,只直直垂了下去。她终是闭上了眼。 公孙晟怒不可遏,拔过母亲胸口的剑,举手向陆修刺去。 陆修伸出右手,死死捏住剑头,手掌溢出的鲜血混着剑刃上千岚的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你母亲的舞姿,可是倾国倾城?”陆修忽然问出这么句话。 公孙晟心觉怪异,答道:“我母亲不会跳舞,我从未见母亲跳过舞。” 陆修双眼猛地睁大,悲痛之色自眼底溢出。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千岚此生舞姿,只给你一人看。 “太子,公孙绎应该不久就会发现我入了宫,再不久就要借此理由入城了,你快逃走吧。”陆修说。 “这是我公孙家的皇宫,我为何要逃?况且,事至今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公孙晟想要抽出剑,无奈陆修力气大得不行,他半天抽不出,只得将手僵持在空中。 “报告将军,少夫人和一个陌生男子在皇宫外求见太子。”宫门外陆修的一个亲兵进来通传。 陆修侧身上前,左手猛地扼住公孙晟的左手腕,将他往后一推,直推向那被千岚打开的暗门。公孙晟连忙扔下剑,右手攀着暗门,不肯下去。 陆修用右手掰开公孙晟右手,道:“他对你早有杀心,就算还有陆家兵,但只要他进了城,你绝无活路。” 他将公孙晟猛地推入洞中,公孙晟顺着洞壁滚了下去。 “虽然你是公孙昊的儿子,可也是阿煜最好的兄弟,也是她唯一的骨肉。我终究还是,对你下不了手。” 陆修将开暗门的钥匙也扔进洞中,那金闪闪的小东西顿时消失在了黑暗里。 陆修抬手将暗门关上,咔嚓一声,暗门的反扣锁得严严实实,与床榻合为一体。 陆修跪在地上,搂着千岚,右手轻轻将她那好看的双眼阖上。 他再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累了。他似乎突然明白过来,这二十年来,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想要得到的,从来不是天下,也不是一个女人。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宫门外的人说:“守着皇宫,除非见到陆煜,否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顿了顿,又说,“吴歌,让她一个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