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腿伤后,吴歌日日被关在府中养伤。 这些天吴歌过得很不安,好几次,她差点告诉陆煜她父亲密信中的事,却又忍住了。 万一,她只是怕万一,陆煜真与此事有牵连,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她也想过进宫与太子商量,又怕若只是一场误会,无端给陆府带来灭顶之灾。 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唯一一件可以做的事,那便是回吴府,与母亲谈谈。 又过了些时日,眼看着疾风减缓,寒意减消,岩城开始有回暖的征兆。吴歌的腿伤终于好得差不多,得了大夫的赦免令。 一清晨,她便早早起床,随意收拾些行装,叫上柳月出了府。 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吴歌沉闷的心情渐渐变好了些。路过一家酒铺子,她想起他们三个儿时跑出来玩,总是偷偷来喝这家的甜麦酒。陆煜酒量差劲得不得了,这种没什么酒味儿的酒也能喝的醉醺醺,最后总是被公孙晟的婢女费尽力气拖回家。 二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吴府,已近晌午。门前挂着的白幔一下子把吴歌从方才的兴奋中拉回沉闷里。 走进家门,满眼白色,死气沉沉。吴歌眼睛一酸。 “姐姐?”吴蕊从前庭的一根柱子前探出小脑袋,有些惊喜地看着吴歌。 “阿蕊,姐姐回来了。”吴歌微笑着微微屈膝,张开双臂,吴蕊风一般冲过来扑进她怀里,转头大喊:“阿娘!姐姐回来了!” 看见阿娘,吴歌怔了刹那。她从没见过阿娘这个样子。她本来婉转动人的双眸深深陷下,黯淡无光。 “阿娘……”吴歌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吴家夫人见了吴歌,微微笑了笑:“回来就好啊。还没吃午饭吧?娘去给你做。” “不用了,娘您休息,阿歌去做饭。”吴歌把母亲扶回了里院的石凳上。 聊了几句,吴歌走去膳房。她虽没学过怎么做菜,手艺却出奇地不错。 做好几个简单的菜,吴歌端进里院放在石桌上:“今天太阳好,我们就在外面吃吧。阿娘,您很久没吃过女儿做的饭菜了吧?” 吴家夫人点点头:“自从你出嫁了,家里也冷清不少。” 吴歌坐到母亲旁边,逗弄着越长越水灵的妹妹。从前也常是这样,她做几个小菜,端到院子里,和阿娘妹妹在庭院里边晒太阳边吃饭,等着出征的阿爹回家。 只是现在,虽物是人是,却再也没有了等待。 饭罢,吴歌让柳月带妹妹去玩,拉上母亲回到房间。 “阿歌,在陆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吴夫人开口问道。 “一切都很好。”吴歌说。 “那便好。见你带着柳月回来,怕你是受了什么委屈。” “女儿就不能回家看看您吗?”吴歌拉着母亲的手。 吴夫人笑了笑,轻轻捋了捋吴歌额前有些乱的发:“坐下来,阿娘给你梳梳头。” 吴歌乖乖坐到镜子前,任母亲梳理摆弄她的长发。 “阿娘……五年了,您想阿爹么?”吴歌忽然问。 吴夫人怔了怔,声音有些哽咽地答道:“五年了,怎么能不想。” 吴歌转身,轻轻拉住母亲的手。 吴夫人在吴歌身边坐下,稳了稳情绪:“阿歌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吴歌顿了顿,点点头:“我想问,阿爹几年前给您寄的那封密信里,写了什么?” 吴夫人愣了愣,面色愈显苍白:“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吴歌看着母亲的眼睛,说:“阿娘,阿爹的死事有蹊跷,你是不是也知道?” 吴夫人犹豫很久,轻叹了口气:“阿歌,不是阿娘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刚嫁人,你阿爹又出事了,吴府现在无法保护你。若真被卷进这样的是非中,阿娘担心你的安全。” 吴歌听出母亲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却不愿说,有些急:“可若阿爹真是枉死,阿娘不想为阿爹报仇么?” 吴家夫人沉默地看着吴歌。 吴歌继续说:“我已下定决心,就算您不给我看,我也会找别的法子找出真相。不如您给我一些提示,我也可少走些弯路,对么?” 吴家夫人摇头叹了口气,终于起身,从床边的暗格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吴歌。 只见此信外观与自己和释音那两封好像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打开信,信上确是父亲的笔迹。父亲说,朝臣之中有心怀不轨之人,让母亲万事小心。 这封信简洁明了,不像自己那封,看起来稀松平常如问候的家书。 “阿娘,阿爹所说的人是谁?”吴歌抬头问道。 吴夫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会的。吴歌想起聂青折曾说,父亲这些年一直在让母亲留意朝廷动向,母亲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母亲是为了不牵连她。可若母亲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告诉母亲父亲密信中的线索,岂不也是牵连吴府? 想了一想,吴歌决定问另一件事。 “阿娘,阿爹的这些信件,都是由谁送来的?” “所有的信,都是由信使交给吴府的管家,再转交给我。”吴家夫人答道。 吴歌了然,难怪这五年她都没见过聂青折,原来密信也都是交给管家,聂青折自己从未进吴府。 吴歌不解,那为何大婚当日聂青折要亲手将信交给自己呢? “阿娘,这封信是何时收到的?”吴歌问。 “大约两年多前吧。”吴家夫人说。 两年多前,那么应该是父亲寄回来的第一封密信。可为什么后来的两封,写得都没有母亲这封简洁明了,反而是费尽心思藏住想说的话。 吴歌突然萌生一个可怕的猜想。她好像知道父亲的第一封密信哪里不对了。 吴歌将手里信封上密印的蜡封掀开,果然没错,蜡封掀开的地方,本应是一条整齐的撕扯信封的痕迹,可这封信,蜡封与信封撕扯处的痕迹杂乱无章。吴歌又仔细看了看密印,只见那密印最外面一圈,竟有一层浅浅的、凹凸不平的印迹。 吴歌心下一惊,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跑出门去。 她要找一个人,那人是吴府的管家,负责传递信件之人。只要找到他,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正在家中四处寻着,吴歌突然听见吴蕊在侧院尖叫。她疾步跑到侧院,只见妹妹趴在柳月怀里不停大叫,柳月望着地上,面色苍白。 地上直挺挺躺着的正是吴歌在寻的管家。 吴歌一怔,急忙跑过去查看。管家面色发黑,嘴唇边溢出一丝暗红的血。伸手探了探,已是没了呼吸。吴歌心里的恐惧不由得更深了些。 吴歌小心翼翼检查管家的身体,发现他的颈上有一根细小的银针,准准扎在血管处。想必是针上有剧毒,管家死状才会如此。 吴歌心想,自己的猜想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错,父亲寄回来的密信,都从蜡封处被细刃割开取出过,待偷看密信的人看完,再放回去,将蜡封周围补上一圈。这样,吴夫人再将蜡封撕开,就不会有人发现。可不管补蜡封的人多么心灵手巧,也做不到与原来的蜡封完美契合。这也是为什么蜡封处的痕迹杂乱无章,密印外圈也有一层淡淡的印迹。 信件有三次转手,父亲到聂青折,聂青折到管家,最后到吴夫人。那么问题,一定出在管家这儿。 至于大婚夜自己那封信,为什么没有经过管家,而是直接交给吴歌,定是因父亲发现管家不可信,便让聂青折将信亲手交给自己。 那么父亲的突然遇害也就说得通了,很可能是那管家勾结的外人发现父亲暗中在让母亲帮他调查,才谋划了这场埋伏。 可是是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能调动人去埋伏远在边区的父亲呢。 手上有兵的,除了皇帝和分封的王侯们,就是留在皇城的大将军陆修了。 而伐北将军留下的线索,指向的正好就是陆家人。 只是管家为什么会死的这么巧?难道是看见自己回吴府了,怕露出破绽所以自尽? 又或者,是背后的始作俑者杀人灭口? 吴歌抬头问柳月怎么回事,柳月声音微微颤抖着答道:“方……方才我瞥见院墙上有个黑影,一眨眼就不见了,然……然后管家就倒下去了……” 吴歌重重叹了口气,没错,是来杀人灭口的。 虽不愿相信,吴歌却也不得不相信,这灭口之人,八成便是陆府的人。 因为只有陆府的人,知道自己回了吴府。只是,这杀人灭口的速度,也太快了。 吴歌已深觉吴府已被牵连,她无法再等下去了。 她决定今日就回陆府,难得陆修在家,过几日再回去,他可就走了。若真是陆修所为,他刚派人杀了管家,现在是试探他最好的时机。 她知道自己此去一定有危险,但她别无选择。 她匆匆帮赶出来的吴夫人收拾了管家的尸体,进屋拿了些东西,就要告辞。 “怎么去的那么匆忙?家里才刚出了事……” “阿娘,对不起。”吴歌说,“我找到了一些关于阿爹被害的线索,现在等不及要去调查一番。阿娘待会记得找人去衙门报案。” 吴夫人点点头:“那你记住阿娘说的话,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