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鹭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门外 方致术的肩头盛了一层单薄的雪,莹莹地闪着光,但他的皮肤比雪还要白。
屠鹭倒也没惊讶 她揉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找我什么事?”
方致术关上门:“我来告诉你,陆心慈已经醒了。”然而这样的消息只是一句话的事,他这样特意过来 言外之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转眼,看见桌上放着的电脑耳机 还有她眼角的晕红,一怔:“你已经知道了?”
屠鹭把拖鞋踢给他:“我不进知道了她刚醒 还知道了我本该不知道的事情。”说着,短促地冷笑一声。
方致术鼻翼一动 嗅到了酒气。
她身上的不对劲显而易见。垂下眸子,默默地帮她把酒杯收了:“你在白家放了窃听器。”
“是。”屠鹭倒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在你给陆心慈看病的时候我就放了。我本想着有备无患,却没想到会听到……”
她不再说了 抬起头看他 脸色也冷淡了下去:“陆心慈的身体怎么样?”
方致术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接过的时候自然地在她指尖一按,在她发怒前道:“只是解酒。”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法,只是轻轻一按 她的头痛就缓和了少许。
收回手 方致术面色如常:“刚醒没多久,说话还是很成问题。不过如果细加调养,过不了多久就能勉强行走。”
屠鹭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致术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脑,屠鹭肯定听到了什么 但这个秘密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知道。
“我说过,我会医术,但不止会治病。”
“那你还能做什么?”屠鹭喃喃地问。
“比如……没有任何痛苦地让一个人说真话。”
灯光下,他神色疏离,眼神冷漠,阴郁的样子与少年时期重合。无论方致术在治病救人上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在面对屠鹭的时候,他依然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
当然,是在不违法犯罪的情况下。
屠鹭偏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还是回去好好当你的医生吧,我不需要你掺和进这团漩涡。”
“我只是想补偿……”他垂下长睫,声音低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屠鹭放下热水,把酒杯夺了回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到白家,就和今天突然来这里一样,理由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你想补偿当初甩了我,把陆心慈救醒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
方致术站起来:“屠鹭……”
屠鹭冷漠地看着他,请他出去。他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没有像以前一样示弱,反而握紧她的手腕:“我承认我主动接近白家,是为了挽回你。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付出真心。过去的几年里,我本以为我可以放下你,专心医术。但我走遍大江南北,走过整个赤道,却发现你还像是癌细胞一样,已经侵入我的骨髓,让我无法回头了……”
“我可不想当什么癌细胞……”屠鹭吐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发现此时多说无益,和方致术纠缠下去和拿任务世界里的事扔进嘴里再嚼一遍无异于重播八点档,狗血烂俗的桥段根本不适合她。
“而且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她一笑:“我根本没有拒绝你的追求和挽回,我也从来都没有将你拒之门外。只是想让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这都不可以吗?”
“可是……”
方致术想要反驳。但屠鹭说的话让他哑口无言。她说得没有错,她根本就没有拒绝过他,然而两人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无限接近却又无法真正靠近,这比让他和她决裂更加难受。
玻璃的一边,他挣扎前行,尽力靠近,而另一边,她闲庭碎步,笑意悠然。
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不是仇恨,而是无视。
灯光下,他单薄的眉眼留下浓重的暗影,沉默地看向屠鹭。
屠鹭刚想说话,手机里来了一条信息,她将手抽出来低头看。眉梢一挑:
“你身为一个医生,治病会治到底吗?”
“会,这是医生的责任。”
“那就把陆心慈治好吧。在下周之前,我希望她能坐起来。”
方致术没有问她原因:“好。”
她摇头苦笑:“也许系……说得对。你已经参与进我的生活了,现在再来和你划清关系太晚了。”
“我知道白家和你的身世有关,所以我不会拿这次的帮忙威胁你。屠鹭,日子还长,我会用别的事证明我的决心。”
“日子还长……”
真的长吗?
信息出自白家的一个佣人之手,对方两代人都在白家工作,收了屠鹭的好处回到家问了自己的父亲,辗转地知道了一点当年的白家司机的信息。
她坐车来到一处陌生的村子,然后开始打听附近有没有一个叫王召的人。村里的年轻人道不认识,老人说王召啊,早就搬走了。
冬日里阳光可有可无,屠鹭站在村口的枯树下嚼完了一根棒棒糖。
她找王召,不仅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线索,也是为了寻找证人。
昨天晚上听了陆心慈和杜立的话之后,她一夜无眠。虽然隐约对当年的事有所怀疑,但是真的亲耳听到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回不过来神。
重生之前,她在白家生活,白家分支众多她生活的环境并不是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养尊处优。后来在任务世界她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早就对世界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按理来说她不该对这件事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是等听到陆心慈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才明白,以前的她只是看客,如今牵扯到了上两辈和谋杀,她还是不能像自己想象那么冷静。
刚把糖纸揣进兜里,手机就是一震。她以为是方致术,却没想到是陆章。
来来往往的村民缩着脖子揣着手看着她,她挡了一下风,还是接起:“找我干嘛?”
陆章问:“你在外面?”
屠鹭吸了吸鼻子:“是。”
“我听见风声了,这么冷还在外面?”两人许久都不通电话,屠鹭在寒风听他的声音有些恍惚。
“有些事要办。”
陆章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敷衍很是习惯:“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市,你的假期余额不足了。”
屠鹭顿了一下:“一周之内的吧。”
“一周之内?”他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如果你在一周之内不回来,我这个当老师的有权将学生带回来。”
屠鹭道:“你还是在你的市老老实实呆着吧,况且我现在根本没有在学校,你也找不到我。”
陆章顿了一下:“还记得我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因为我对你足够了解,只要用心总会找到的。”
屠鹭用手挡住寒风,白气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满目都是冰凉的雪,还有雪上金灿灿的荧光,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重新给在白家工作的人打电话,问了两句然后摸了一下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王召曾经就在这个村子里住,为人有些精明,但很念旧。当年在城里给白世昌开车,挣了不少钱,大部分都给乡下的老娘邮去了。如果他搬走,肯定不会走太远。
而且这样一个生长在黑土地上精明而又守旧的人,突然搬走这里面的原由不可能不让人多想。当年白世昌和白旭升先后死亡,他也马上就辞了职。白家给的工资不算差,这么好的待遇即使白世昌死了,还有陆心慈,对方不可能会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回家。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被迫辞职的。
屠鹭到村长家,问出附近的几个村的信息,然后根据比对找了一个相对较远且较为富裕的村子。
兜兜转转,夜已深沉,她的脸和夜色一样地冷,花了点钱,终于在一家小卖铺里找到王召。
对方身形肥硕,盆大的屁股几乎把塑料凳子淹没,单薄的纸牌举过头顶,和唾沫星子一起甩在桌子上:“我炸!”
屠鹭走到他身后,拍上他的肩膀:“王召。”
王召不耐烦地回过头,露出一张养尊处优的微微苍老的脸:“干什么……呦,谁家的小姑娘?没看着我忙着呢,有啥事一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