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孔中嗤了一声,一撩便袍,在旁边的正位的椅子上坐了。
“你倒是说说,朕所言如何有三不妥。”姜无缺傲慢道。
季凝已看出他自以为是的心思,既然姜无缺在意名声,那她便顺了他的这个心思,或可暂救自己于水火。
季凝于是款款叙道:“陛下方才说,从此以后便与臣女一体。臣女素闻,‘夫妻一体’。陛下为天子,皇后才是与陛下夫妻一体之人。此为一不妥。”
姜无缺眉心一跳,忽的想到了某件心事。
季凝又道:“陛下方才又说,将来不会委屈了季家。太宗皇帝曾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依臣女之浅薄见识,陛下若因为臣女之缘故而关照臣女母家,那便是陛下骄纵后宫,有悖太宗遗训,有辱陛下明君之名。此为二不妥。”
姜无缺听得嘴角抽搐,将要发作。
他最受不得的,一是他的皇位是倚仗着王家的,二是他被人说不是明君。
季凝方才所说,正戳中他的心事。
季凝不顾他如何反应,紧接着又道:“臣女出身平凡,论德论才皆不足以服众。若论容貌,臣女亦不过中人之姿。陛下只因在街市上见了臣女一面,便如此隆重地选了臣女入宫,若被旁人知晓,难免有陛下以貌取人,这貌却也取得不尽如人意之论。此为三不妥,请陛下三思。”
姜无缺听了这“三不妥”,已经气得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
季凝这不就是在说,他只会肤浅地看重女子的容貌,而不看重女子的德行,且就算是看容貌,也看得着实没有水平吗?
“照你这么说,朕选了你入宫,还是有眼无珠了?”姜无缺冷笑。
“臣女不敢!”季凝垂首敛衽,“纵然陛下无错,然而此事传到旁人耳中,就是另一种想头了。”
姜无缺听到“旁人”两个字,脑海里便映出来太后和王丞相的脸,尤其是那封内阁联名的奏折。
那份奏折确实被他留中了,但是又能支撑多久?
只怕王丞相明日就会亲自来质问他,恐怕太后很快就会传他去训话。
这么些年,他被王家的人管教得够了!
“朕是天子!朕想如何,谁人敢不听从!”姜无缺双眸泛着血红色。
他被季凝的话激出了十分的火气。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秦福可是知道这位发起火来,是会杀人的。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一叠声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一面心里暗骂季凝胆大包天:除了太后,哪个女人敢和皇帝这么说话的?
玉篆也被吓坏了。她虽然觉得季凝说的特别好,但是什么也没有保住性命重要啊!
姑娘这是……豁出性命去了?
就算姑娘不怕死,还有季家阖府的人呢!
姑娘这是要拖着季家满门一起死?
玉篆实在觉得她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啊!
面对盛怒的皇帝,季凝不是不怕。
她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退缩,亦不让自己颤抖。
她的声音犹竭力维持着冷静:“陛下虽贵为天子,难道就没有在意的人吗?”
季凝说的在意,自然不是在乎,而是,惧怕。
姜无缺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中——
他怎么没有惧怕的人?
太后,王丞相……至少这两个人,就算他恨极了,却也怕极了。
因为他们,能够将他推上皇位,便也能将他拉下皇位,随时随地。
一时之间,姜无缺寻回了理智。
他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力弱无能。
登基这么多年,后宫仍由太后把持,前朝仍由王丞相把持。
那些因为边关大胜带来的狂喜和宏图大志,骤然间满含着讽刺的意味,砍扎着姜无缺的心。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什么盛怒,不过就是他这个无能者的自我陶醉罢了。
“季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子太过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姜无缺冷冷地看着季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