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止杜老爷子和应无心,还有晁晨和乔岷。
实际上,公羊月前脚一走,杜老爷子后脚就嚷嚷着要见繁兮,朝夕照顾的人离开片刻,便心有所感,也难怪当初繁兮无法长时间离开荒唐斋四下调查。但他那忘性,又记不得人名字,几人不知道他要找谁,真要找还是人老犯浑,找谁都不对,一时间斋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老头年轻时约莫老实惯了,发起火来把平生的嚣张都用尽,闹到最后,竟然要把大家伙都赶出去,连应无心也劝不住,实际上应无心常年无声无息,在荒唐斋的存在感还比不得看门的小童。
“问他要做甚,说要找东西,找什么又不记得,问谁知道也不记得,就一口咬定身边人拿了,身边人是谁,还是不晓得。寻思着也只有繁兮姑娘你。”晁晨一脸无奈,除了在公羊月跟前吃亏,还鲜少看他有如此头痛的时候,“后来应大哥担心你,我们索性就一并过来,出门时老先生偷偷跟着,一路跟出了玉门,把他扔下总归不好,只能……后来半路遇见报信的人,问了你们的方向,这不正好赶上……”
公羊月看了一眼:“年过古稀了吧,老人家腿脚还这么好。”斋中时,一直坐在改良的推车上,他还以为是个瘫子。
“我来吧。”繁兮叹了口气,过去扶着老爷子,那一幕像极了哀怨的乖孙女与老来疯的祖爷爷。
双方交换情况,都为这一场雪崩致使追丢恶人而戚戚。
就在几人正焦急如何在打草惊蛇之下追踪到老狗儿四人时,应无心忽然开口,声音又干又哑,像大磨盘磨豆:“你们跟我来,我知道那些人要去哪里。“
繁兮松开老爷子,慌忙攥住应无心粗粝的大手,镇定不复,拔高音量斥道:“你不说,就永远不要说!”
“让他领路,繁兮。”
杜老爷子把登山杖一扔,负手站在风里,纹丝不动。这一声叫准名字,让还没回过神的众人,又抖了三抖,紧张得以为他恢复了记忆。平日在斋中,因为健忘,大家多以长辈相待,有敬有亲却无畏惧,忘了这个糟老头子,曾经也是坐镇黑市,能压住敦煌黑白两道的一方人物。
“老爷子……”繁兮一手按着应无心,又扭身去引身旁的老人,夹在中间颇有些为难,只得小心探问。
杜孟津忽然变了张脸,低下头在怀中腰封袖口摸索,一边找,一边嘀嘀咕咕:“我好像丢了一样东西,在哪里都找不见。”最后,在外衣里衬的夹缝中,他抽出一块手巾,展平,拖在两掌上,糊糊涂涂记不清日子,“繁兮,你不在,我忘了今日要穿哪套衣衫,就去箱子里翻找,找啊找,一不小心撕碎了一件旧袄子,就落出了这张手巾。”
“这是谁的手巾?你的?”
锦帕递了上来,繁兮却摇了摇头,眼中横生出些许惊恐,再观她身后的应无心,却是双目一片惨痛。
晁晨伸手一指:“这绣花——”
公羊月一把将帕子抢了过来,迎风朝已被大雪掩埋的祭台方向看了一眼,这上面的凤喙麟角标志,同那柄血玉如意上的一样!
除此之外,手巾背面还纹着个名字:云思。
云思云思,云谁之思?
旁人还未开口,杜孟津倒是先问了一声:“这是谁?我不认识。”
公羊月扔下帕子,一把揪住应无心的前襟:“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知道些什么?他们抓双鲤究竟要做甚?”
“说不定是龙坤斗墓呢?”应无心沉着脸,显然不喜被如此对待。
这时,晁晨插了句嘴,脱口道:“不,不是龙坤斗墓。”
公羊月只疑他故意挑事,瞪了一眼:“你为何如此笃定?”
晁晨晃过神来,涔涔冷汗湿了背,不敢抬头,目光躲闪。半晌后才咳嗽两声,有些结巴道:“我……我胡乱说的,关……关于庾麟洲的传说我也听过,他如果真的横渡沧海,怎……怎会选在大漠埋骨,要选也要选在海底,才对得起那无人可知的传奇二十载!”
“那是一座塔。”
应无心开口,公羊月没再对晁晨追根究底。这会子,繁兮的手抓得更紧,应无心回握住,憨厚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想去?你只是怕有去无回,所以才借口报恩,待在荒唐斋照顾老爷子。”
繁兮惊愕:“你早知道?”
“不告诉你,是怕你出事,”应无心如是道。从繁兮到来的第一天,他就看出,她带着某种使命,绝不简单,“应家祖训,不许后代子孙靠近那个地方,为了留你为伴,我宁愿当个哑巴。”
“那你而今……”繁兮惨然一笑。
繁兮那时候是真的落魄,跋涉千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瓜州,杜孟津好心的一碗饭,就可以让她留下来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应无心扶着她双肩,定定望着:“你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能历经坎坷而不死心,想必是很重要的托付,不完成,你永远不会离开,不是吗?”
如果没有公羊月等人的闯入,没有四恶人的作乱,也许这种微妙的平衡便能一直维系下去,直到为年迈的杜孟津送终。
所以那一晚,他非要置晁晨于死地,除了误会他们是偷孩子的人,还带着一份私心。敦煌玉他没见过,但她比繁兮待在荒唐斋的日子还要长,清楚地知道,所有冲着斋主而来的人,都绝非善类,或者说,不会带来好事。
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公羊月和晁晨的关系,乍好还坏,就算杀了那个儒生,也不能阻止命运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