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淮现在很烦躁。 他烦的是自己竟有个那样蠢的表兄,想起林蝉说他能在兰台远眺到南阳公主时脸上的傻笑,褚淮就感到心里窝火。 远远的眺望又有什么用。可笑可怜!喜欢一个人却只能这样看着,目光无法触碰到那人,就那么远远的看一眼,有什么用! 南阳公主怕是连林蝉是谁都不知道,也只有那个傻子,才觉得每天看她一眼就足够了。 林蝉若是真有那么喜欢南阳,就该设法娶了她!如果他注定得不到她,那么看她的每一眼,都该是煎熬。 傻子!没用! 褚淮暴跳如雷。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不甘让他恨不得指着林蝉大声嘲笑唾骂。 因为他和林蝉是一样的…… 不,他比林蝉还要惨。林蝉要是努力一把,拼命一点,再加上天赐的好运,也许说不定会有尚主的那一天,而他……他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几天前他又见到她了。在太和殿前遥遥一望,连她的神情都没能看仔细。但他得将这一幕的记忆牢牢印在脑中。他们间偶尔的相见,说不定就是今生最后一面。 还不如不见呢。 那个午阳下模糊不清的纤细身影,就像是一根针,每回忆一次就让他痛一次。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做黄门侍郎呢?倒不如远离洛阳,或许时日久了,就能忘记这样一个人。可现在他和她隔得如此之近,他走在宫闱中,不经意间就会想起她。这条路也许她也曾踏足、这阵风也需曾拂过她的衣袂。有时他途径某座高楼,会无意识的抬头,可楼上并没有她的身影。偶尔擦肩而过的宫女,有那么一瞬间如此的像她。 他狠狠拽下头上的梁冠往地上一掷。 一处伤口若是不去理会,也许慢慢的也就结痂痊愈,但是若是无时无刻都撕扯这处伤口,那么这处伤非但不会好,反而会溃烂见骨。 然而走了几步后,他还是又折返回去捡起了冠,擦干净戴在了头上。 不是舍不下那人,是因为黄门侍郎这个职位对他更有利。他对自己说。 他回到了太和殿,面色如常,一如往日那般老老实实的做他的黄门侍郎。 常焜才当皇帝不过几天,劲头十足,总爱将臣子召来跟前问话。他也的确对许多政务不熟悉,毕竟二十年来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人并不是他。 新君这样勤勉,让底下臣子无一不庆幸。就是不知这份勤勉能维持多久。常焜人也算聪明,即位不过几日就将朝中的重臣大概摸了个底。不过要说他底下那么多臣子,目前为止最让他满意的竟是资历尚浅的褚淮。 这不难理解,但凡新君,多是倾向于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常焜不比常珺,他之前在朝堂并没有什么可以用的势力,所以一切都得从头再来。褚淮虽然年轻了些,但像他这样才入朝堂的人反倒才最值得常焜栽培。 新入朝堂的年轻人不止褚淮一个,但比他出身高贵的不及他娴熟政务,比他熟悉政事的不及他聪颖圆滑,比他聪明的却又不及他风仪翩翩讨人喜欢。再加上他长伴在皇帝身侧,和常焜在几天之内混得无比熟络,致使常焜已然将他当做了未来的肱骨。 由于常焜这份重视,褚淮这些天忙碌非常,到了这个时候,也还需去太和殿同常焜商议朝政。说是商议朝政,不过是褚淮单方面滔滔不绝。 常焜不通政务,因此褚淮需为这位皇帝将每日朝中发生的事情、送上来的奏表按轻重缓急先简要归类,再附上自己的见解——因为许多时候常焜并不能意识到一些事情的发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需要褚淮为他说明一二。 有些事尚书台已经代为批复,更多的则需要常焜来拿主意。常焜很多时候都拿不定主意,就只好听褚淮等近侍之臣的意见。 今日在商讨过赋税之事、筑堤之事和京畿防戍等要事后,褚淮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丝疲态。 其实这些事常焜拍板了也没有多少用,虽说常焜已成年无需太后摄政,但每一份诏书奏表都需送至长信宫给林浣过目。 “已是日暮时分了,晡时将至。”常焜看得出褚淮很累,原是想让褚淮退下,自己新得了这样一个年轻的能臣,也不好让他累坏了,但又觉得此时天色尚早,为了维持自己勤勉的形象,他不得不将褚淮留下,并赐下了酒馔。 得皇帝亲赐饮食,并有幸留在太和殿与天子共商国是,怎么看都是无尽的荣耀。偏褚淮还是恹恹的,连往日强做出来的笑颜都荡然无存。 期间有妃嫔求见,常焜都推拒了。但看得出他很是宠爱那妃子,不但命宦官好言劝慰,还约定好一会必定会去探望她。 褚淮无意识的顿住手上的动作细听,但宦官口中说的那个宠妃姓池,是常焜新封的贵嫔。 褚淮不知道魏琢现在怎么样了,以他的本事,打探不到那么多宫闱之事。只隐约听说在常焜还是汝阴王时,潜邸最受他宠爱的一名魏姓侧妃不知何故触怒了他,在常焜登基后就失宠了。 褚淮想了很久,起身对常焜道:“臣有一愿,想请陛下……” “什么?” “请陛下远离女色,洁身自好。” 话才说完,常焜将一只竹简甩在了他面前。 一向机敏的褚淮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既然早就知道新帝好色,就不该在他才登基的时候就劝他远离后宫佳丽。 但他只是伏拜在地,额头抵着太和殿冰冷的金砖,默然再无一言。 “朕原本看重你干练懂事,怎么才几日你也和御史台那些老……那些迂腐的老臣一个样。你——唉!罢,你先退下!” 成功博得常焜厌弃,让对方将自己赶出了太和殿。褚淮长舒了一口气。疾步走下殿阶后,他又静静发了会呆,最后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傻子。 “褚侍郎!”身后传来宦官的声音。他回头,看见常焜身边的宦官捧着一堆竹简趋行而来。 “陛下说,这些还需褚侍郎先看看,拿个主意。” 前脚将褚淮逐出了太和殿,后脚看着成堆的奏表常焜就犯起了难。只好又命宦官将这些又送给了褚淮。 褚淮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满。俯身恭恭敬敬的接过宦官手上的竹简。只是由于数目过多,有那么几卷不免跌落在地,束住竹简的麻绳散开,褚淮随意看了眼,而后脸上的神情僵住。 “完了。”他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两个字。 “褚侍郎?”宦官奇怪的看着褚淮,“侍郎可是又要去求见陛下?” “我现在去讨好陛下,做个向他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佞臣,你说我来得及……么?”褚淮抱着竹简有气无力,觉得自己已经蠢到了家。 ============= 新帝登基后,因南阳公主常樨年纪尚幼还未出嫁,所以仍住在宫中。 这些日子魏琢常来拜访南阳。倒不是她和南阳已经做了亲密无间的好友,而是为了冯容令。 她既然答应了冯容令要让她的孩子能平安出世,自然不能将冯容令丢在那就不管了。林浣答应了不取冯容令母子的性命,但却也没有将冯容令放出宗正狱的意思。看起来她在产子之前都要待在那里了。 魏琢前世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要生养一个孩子何其不易,故而时常记得给冯容令带些药材补品。她不方便亲自送去宗正狱,又没有什么可以倚重的心腹,只好委托南阳。 好在这位公主虽说骄矜了些,但十分乐意为冯容令之事而跑腿。她从前就与常珺的关系要好,又一直记得林氏“欺辱”她,所以她和魏琢一样希望冯容令的孩子能够生下来。 “你干嘛板着脸。”冯容令在狱中的情况比起一开始好了许多,现在她脸色已不再苍白,胎象也没有之前那么危险了,南阳兴致勃勃的将这些告诉魏琢,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用心在听。 “有些烦心事,同公主无关。”魏琢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承认。 她已经下令让人快马加鞭往西域送去她能找到最好的药材和最好的大夫,还稍去了金银上下打点,以求兄长能过的好些。但这总不是个办法。 兄长是注定要做卫青、霍去病的人,他不可能被埋没一世永远做个安分的小卒,可一旦他显露出自身的光芒,必会受到更多的打压。 这一世,魏栩已经没有一个做宠妃的妹妹了。 要不然,求求南阳?魏琢看向了面前衣着华贵的公主。 不,不行。如无意外,南阳很快也将失势。而且她不过是个公主,最多帮魏家那么一两次,而这个家族想要真正立起来,非得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行。 “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怎么,有事相求么?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在我面前乖乖服软,事事听从我,再承认你生得奇丑无比,我高兴起来就会答应你的请求。”这时的南阳还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既幼稚且气人。 魏琢哭笑不得的翻了个白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她很快就会后悔。就如褚淮在直谏触怒过君主后会恨不得自己没有做过这蠢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