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的话说的轻描淡写,殿中的气氛好转了一些。
叶煊随口问道,“母亲素来只爱琴瑟诗文,怎么突然学起围棋了?”
良妃笑,“是你父皇喜欢。”
叶煊身形一顿,抓住白子的手指泛起白,他沉默着,不动声色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咔哒。一声清脆声响。
“这局棋就是上次他来这时我们一同下的,我下的不好,他总是让着我,可我总过意不去,下棋定然时是相当比较痛快。我便想着学一学,每天进步一点,总有不需要他让的时候。”良妃说起皇帝的时候,眉眼温柔,整个人都像是浸在蜜罐里,透出甜腻来。
叶煊没答话,只安静的下着棋,一声一声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宫殿中回荡,不知不觉间,棋盘上黑子被斩的七零八落,白子也没有讨到好。
良妃终于察觉出不对。
“煊儿……”
叶煊收回手,起身作揖,“此局已死,孩儿无能不能替母亲分忧,母亲若无事,今日国子监课业较多,孩儿就回去了。”
良妃心都碎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是要往哪里去,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叶煊二话不说跪下去,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良妃捂着胸口抽了口气,声音颤抖,“我们母子……非要这样说话?”
“我知你怨我恨我,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焚心蚀骨,痛恨我的无能,让你吃了这许多苦。我清醒时,看着你身上的伤,总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想要弥补你,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
“煊儿,我是你母亲,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不爱儿,若是可以我情愿自裁,也不愿伤害你。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好不好?我找你父皇,我找他都给你——”
“够了!”
——哐当!
棋盘砸落在地,棋子纷纷扬扬骨碌碌的铺满了地面,就连珠帘也被扯得晃动了一些。
叶煊厉声喝问,“母亲,您到底还要天真到几时?”
“你口中的那个男人,他是大梁的九五至尊,是天子,是这后宫三千嫔妃的丈夫,他儿女成群,不差你一个妃子,也不差我一个儿子!你要靠着他的怜悯施舍,如此可怜的过一辈子吗?”
叶煊悲悯的看着女人骤然红透的眼睛,笑着撕开这片被粉饰好的伤口。
“你忘了吗?忘了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看看你手臂上的自残的伤口,你想想你几年来没有间断的药,那都是我拿来的,我去太医院求的,他根本就没来看过你一眼,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叶煊一字一顿的道,“醒醒吧,他从来没爱过你。”
“煊儿!”良妃尖声盖住了最后一句话,她声音颤抖不已,眼泪顺着她脸颊直往下淌,她弓着身捂着嘴喘息了好久,才抖着嗓子挥手,“你走吧,母亲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走?我走去哪里?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啊?”
叶煊说着也红了眼睛,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脆弱来。
轰隆——外面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得殿内压抑。
良妃逃避的扭过头,想喊宫女来点灯。
叶煊挥退宫女,拿出火折子亲自去点灯,微弱的烛火映照他的脸庞,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脸色无比平静。
他端着那盏烛灯重新跪在良妃面前。
良妃闭了闭眼,眉间的愁绪都化作了绝望,无力的道,“你还想要说什么?”
“今日父皇领着小九来了国子监,他小九的伴读裴六郎指给了我。”
良妃不知他为什么提这事,只能苍白的说,“这是好事。”
“母亲觉得这是好事吗?”叶煊倏尔抬眸,定定的看着她,“裴家三代皆男儿,无人入宫,是如今朝中最大的无主权臣。裴太师原是礼部侍郎,历来科举的监考官之一,门生遍布天下,裴家三代皆入朝为官,文臣武将辈出,且多数掌有实权。裴六郎是裴家这辈幺子,受尽宠爱,曾经打马游街冲撞了谢相的座驾,反被陛下以赏赐安抚。”
“历来老师和伴读是属于皇子的第一批势力,大哥的伴读严忪是吏部官员,严忪的妹妹入了王府做侧妃,吏部几乎是大哥的大本营;四哥的伴读是柳家儿子,柳家因此站到了德妃阵营;五哥的伴读是陈将军嫡子,上回渤海王族内乱,也是陈将军自请带兵平下的。”
“如今裴六郎做我伴读,母亲觉得好?”
良妃不明白,反问:“这不是好事?”
“呵。”
叶煊冷笑:“原本朝中参政的皇子只有大哥,四哥、五哥过几年才会出宫建府,储君之位未定,党派之争已迭起,皇后膝下无子,陛下年过不惑,大梁皇帝能撑过天命之年的只有祖帝,立太子之声不出两年,必在朝中蜂拥。”
“如此局势之下,陛下突然偏爱我,还将举足轻重的裴家亲自送到我手中,母亲!”
叶煊看着良妃一寸寸惨白的脸,笑得讽刺,“我如今被破立锥,群狼环伺,母亲竟觉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