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青灵抱着一枝子初绽的桃花,兴高采烈而来,后头又跟着两个小侍婢,一人抱着一个青色缠丝绣莲纹花觚。 见这一幕,我打趣道:“怎地一夜不见,我竟不知,殿里何时又多了位掌事姑姑。” 青灵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躲开插花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侍婢,放下花瓶后,尴尬地立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慈笑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给王妃见礼。”又转头与我道,“这两个,原是打理殿下书房的粗使丫头。左边的绿衫略瘦些的,叫司棋,右边黄衫的这个,是司墨。” 两个小丫头,齐齐给我福身见礼。礼毕,司墨一直在看着我笑。 安慈咳了一声,意欲出言,被我阻止。我看着司墨,笑道:“你这丫头,何以见到我一直笑个不停?莫不是,我这脸上生了麻豆不成?” 这司墨倒也胆大,脆生生地回道:“她们都说,王妃是边疆人。我见过的边疆人,生的都是高鼻大眼,美则美矣,就是带了丝异域风情。王妃和她们都不一样。”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 司墨道:“王妃的模样……我只在画上见过。要非形容个具体,倒像是神仙妃子。” 我笑,“好个巧舌如簧的小丫头,莫不是跟在殿下身边久了,旁的没见学会,竟学会了这些?”言罢,指了指她,与安慈道,“姑姑回头替我向王爷讨个人情,就说这丫头我要了。” 实非我愿意听恭维之话。而是这司墨,眉眼中尚存着几分率性。这般真性情,在皇家之地,已经极为鲜少难得。 何止皇家。这世间,至情至性者,还不是一样寥寥无几…… 即将早膳之际,管家周全来回禀说,“殿下一早去了军中大营,怕是得晌午后回来。” 我便就着这个话头,免了阖府上下的请安觐见礼。 安慈怕我多想,忙道,“殿下打小对自己严苛惯了,无论寒暑,都不会误了晨起练兵。” 我也不做多言,淡淡开口道:“西苑的主子,现下里可大好了?” “昨晚,经御医诊过,已经无碍。只需安心养胎即可。” 安慈的回答,和我预料中的分毫不差。 午后,我换了一套素白蓝边绣祥纹的合身曲裾,就着府中花树林荫,随意四处走走。青竹与安慈陪在左右。 见惯了北凉川半人高的茅草和变幻莫测的风沙环境,让我对中原美景尤为偏爱。走到哪里,都会生出种流连忘返之感。 北凉川从没有桃花。 我徘徊在夭夭灼华的桃花树下,有微风送来落英徐徐,像粉色翩跹的蝴蝶。若无人在场,真想在这花树下,跳上一支舞。 “姐姐好素雅的妆扮!”陌生的女子声音传来,我回眸,傅淑容一脸喜庆地自一棵桃树后闪出,“姐姐若喜欢花,王府中倒是有一处地段,繁花似锦。” 这哪里像个需要安心养胎的?这份欢脱,倒比我还灵动上几分。 她今日的妆扮与我的简素相比,倒是甚为隆重。梳着繁琐的宫廷发式,上头固着金镶宝石排花簪,左右各插着一支金镶玉流苏步摇,服侍是极为考究的紫纱烟罗百合裙,隐隐可见小腹略微凸起。 想到那晚的字条,我笑笑,直言不讳道:“赏花,悦的是心情。”顺手抚了抚鬓边的白玉兰簪,“只这容颜,若无人可悦,还何必费心思打点?” 傅淑容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我笑,我亦回以微微一笑,出其不意道:“妹妹不妨与我说说,今儿晚上,殿下会不会宿在昭阳宫?” 闻言,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敛了笑意,急道:“姐姐这话可是问错了人,殿下去哪里,哪是我能做的了主的!” 果然。 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我笑道:“不过玩笑,妹妹还认真了。你方才不是与我说,王府里,还有更好的赏花去处么?” 傅淑容不自然笑笑,随意指道:“顺着前面的九曲回廊一直走,看见紫竹林,就快到了。” 我转过身,笑意凉薄。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这可怜的女子,不值得! 她到底也算出身名门,场面上的事情见得自然不少,岂是被我三言两语就能唬得自乱阵脚的? 我如何不知,她的诸多不自然表情,怕的未见是我。反而是百里荣宁。她怕我去告状,她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瑕疵留在心爱的男人心中。她如此小心翼翼状似惊弓之鸟,可见,那份期许的爱情也并非牢靠。 许多事情,越理顺就会越清晰。而真相,往往最让人心寒。朱安慈是什么人?她是看着三皇子长大的,是对他忠心不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她能对我说那些话,不管是不是荣宁授意,都足以说明了问题。 她在告诉我,我们现在所处的立场,无异于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共存亡的关系。她告诉我,荣宁心中有报复,他一直在韬光养晦全力博取。她告诉我,荣宁心中有数,让我务必不要多想…… 我来自强大的北凉朔兰部落,我的父王有足以和朝廷分庭抗争的兵力,这样显赫昭昭的身份加上荣宁一直以来的赫赫战功,无异于强强联手,皇帝不忌惮才怪。听闻,他最喜爱的儿子,当属皇后之子,四皇子百里墨染。 想必当年,之所以能答应荣宁赐婚,也是帝王在亲生儿子生死关头动的一丝恻隐之念罢! 因这,荣宁必须要对我冷落。只有这样,皇帝才能疏了防备之心。 即便理解他,我亦不会对荣宁心存他念,哪怕是感激之情。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笼络和安抚的是朔兰公主,与孟古无关! 人,往往都会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栽跟头。傅淑容自以为高明,与我初次交锋旗开得胜,成功搅了我的新婚夜。却不知,她的蠢行,正好中了百里荣宁的下怀。 我幸就幸在,整件事情,虽牵涉其中,但是心还通明,未真正为谁沦陷!所以,才能看的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