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错过了一个人。然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 重点不是她错过了一个人,而是她一直是一个人。 29岁的林兮已经长成了从前她预想不到,未来也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她克制却无法掩藏她眼里明亮的星火,那是她对以后的期待。 林夕此人,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幼时的她曾经信誓旦旦,希冀满满,总是把美好的字眼挂在嘴边。可是现在的她,留下的只是麻木。这也不知道是谁亏欠了谁。倒是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常常在想,也许就这么过下去,反倒一切都会显得简单明了。 哦,对,此女一生最厌烦复杂,因此在兜兜转转的人生迷宫里宁愿头破血流,也不愿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许这是许多大都市人的通病,对于城市总有一种“边缘人”的感觉,铜墙铁壁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困住了你,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我。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自己的开心难过也只是一个人的开心或难过。林兮常和身边的友人说,难过就多吃一碗饭,再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胃难过。友人问,为什么,难过的时候不是应该食不下咽吗。林兮笑着说,非也非也。我都这么难过了,干嘛还要折磨自己的胃。 友人不知道,胃是最敏感的。它最先感应情绪,然后做出反应,那么在它反应之前填满他,或许就可以不那么难过了吧。林兮如是想着。 林兮的朋友不多,也不少,这就不得不提,在其中有三位算得上是真真了解她这短短二十九年人生的“战友”。为什么要说是“战友”呢?这是因为她们一起在孤独这条道路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坚持不懈,其精神感人肺腑。 战友其一为钱多多,此女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如其名,钱多。整天围着家里的一条小腊肠犬转悠,看着那条小腊肠犬和隔壁的大黄狗生下了小小腊肠,又看着小腊肠犬和外面的流浪野狗生下了迷你腊肠,不禁感慨此犬繁殖能力惊人,另一方面也就言不由衷的感概自家的狗在狗界居然混得如此风生水起,比她还红颜祸水。 其二为程永棋,恩,没错,就是永棋,和那个每年暑假都要和全中国人民见面怒刷存在感的五阿哥同名,因此她也获得了“五阿哥”的这个昵称。可惜这个“五阿哥”虽为女儿身,但拥有这个一颗炽热的浪子之心。这也算对得起她那七尺身长,和依旧停留在青春期的痘痘。 最后,最后这一个他,是林兮进入社会后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中的异性,该男子最奇妙之处便是在于此,混迹于各色女人之中,不仅没有各种桃色绯闻缠身,反而一跃成为妇女之友,此人便是李寻。 林兮生在秋天和冬天的时间轴上,所以这也仿佛注定了她性格有憧憬浪漫的一面也有冰冷决绝的一面。 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她的生日,29岁生日,离30岁又近了一步,离女人的青春又远了一步。林兮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这个习惯是自从她独自生活开始便养成的,到现在反倒像是一种强迫症,也没有谁逼着她要把日子一天天当作任务一样过,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天天过的更加难捱。 林兮站在镜子前面,望着镜子里面那个自己,发着呆,天气开始变冷了,今年冬天又要到了,到过年的时候,是不是要去做个发型来庆祝自己29岁这个最后美好的生日呢。现在的她一头黑色长发,她想,也许她可以去剪个短发,短发看起来至少会年轻点,但是女人还是长发比较好看吧,长发似乎更符合女人这个名词。她右手伸手取过挂在衣架上的灰白色针织的长外套,左手提起那个大到夸张的公文包,她转身去上班。 林兮工作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外企公司,主要做管理,这和她大学学的专业大相径庭,想当年,她在大学修西方文学的时候,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可现在呢?俨然泯为众人矣。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依旧光鲜。 公司离她家不远,坐地铁10分钟,走路半个小时,在A城这样现代化进程高速发展的城市,上下班高峰期选择私家车上路简直是有趣至极。她走过月台,站在黄线外等待地铁,看着头顶斜上方白花花的显示屏,上面显示:下一班列车到站时间:1分钟。她低头看着手表,八点整。周围人来人往,挤地铁真的是大清早还没睡醒的噩梦。可是每当地铁开过的时候,她总有种要穿越时空,或者人间蒸发的感觉。地铁进站了,里面的人挤着出来,外面的人挤着进去。林兮靠在座位旁离门口最近的玻璃上,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想来也是挤不进去了,这个尴尬的位置,就意味着每一次到站都要接受人群的洗礼。她转头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又开始发呆,突然整列地铁急转弯,灯光忽暗,她转身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包,在急转弯的瞬间,她感觉隐约好像有个人朝她压了过来,而她后面的挡风玻璃又顶着她,这样的姿势简直是言情小说玛丽苏情节的标配啊…林兮原本以为这人会自己自动自觉的离开,没想到只一秒,毫无征兆,他轻轻地抱住了她,他的头就这么浅浅地靠在她的脖子旁。 林兮瞬间紧张起来,疑心自己大清早就遇见变态电车痴汉,这人貌似个子挺高的,穿着带有洗衣液香味的衬衫,林兮正准备喊救命,没想到这男人就礼貌的用手撑着挡风玻璃,微微将身体摆正,林兮瞪着圆圆的眼睛,视线缥缈,她听见一个来自她头顶的男声,他说:不好意思,阿兮。林兮猛然抬头,黑暗中她仿佛能看见他那熠熠闪光的双眸,他那双干净的桃花眼里现在只有一个她。林兮默默抓紧了自己的手提包,用手不自然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佯装淡定回道,顾茂,好久不见。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抱她,为什么,要明知是她还抱她。林兮不知道,与他相遇的场景有成千上万种,偏偏只这一种竟还发生了。顾茂笑了,他看着她,眼里的暗涌仿佛要把全世界给她,他笑着同她说,阿兮,我回来了。所以有时间的话,可以出来一起喝茶吗。 林兮报之以微笑,点点头,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平常。此时地铁上的灯光已恢复了正常。林兮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显然不再年轻,甚至同她一样,眼角开始隐约有了笑纹。但嘴角还是那样,那样温和。林兮猜想,他眼中的自己是不是也是美人迟暮,不,可能连美人都算不上,只能是故人迟暮。他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脖颈处还有点点汗水,修长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不愧是典型处女座,他的洁癖就和她的强迫症一样,难以治愈。地铁到了台信医院站,他笑着伸手帮她顺了头顶的杂毛,挥手说,阿兮啊,下次见。 林兮呆呆地挥手,连假笑都忘了,过了许久,才木讷地说,好啊好啊……可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中,她突然才发现刚刚被他摸过的地方竟然发烫得可怕,她用手摸着那地方,居然感觉那里有一股火,在燃烧,好像要将她沸腾。 林兮就是以一种茫然的状态回到公司的,她翻出手机看时间:8:20。她把手机放进口袋,没过多久又掏出来,再看时间:8:20。如此反复,直到老板斯巴达在聊天群里用信息炮轰大家去开会,她才恋恋不舍地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整理好资料和文件夹,前去会议室接受斯巴达的谆谆教诲。其实,林兮所在公司在A城也是小有名气的,而能做到她这个位置对于她的同龄人来说也实属不易。故而林兮的父母对其也别无他求,一心只愿女儿身体健康,天天快乐。但林兮也是一个神奇的人,一旦她决定去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斯巴达在会议上先是用十分钟来批评他们的精神状态不饱满,然后用十五分钟来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最后才开始说会议的重点。林兮身旁的新人同事人称牡丹花,天真活泼地同林兮小声说道,林姐,鄙人来此已余月之久,日日被斯巴达耳提面命,小女子命真真苦啊。林兮噗嗤,用手拍了一下牡丹花的腿,小声回道,比起某些会借由工作而骚扰女下属的老板而言,斯巴达这个大老外的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还是很具有中国特色的。牡丹花闻言,撇嘴。 斯巴达是个典型的美国人,夏天最喜穿Polo衫休闲裤,冬天则是加绒衬衫休闲裤。办公室的同事们经常说看着斯巴达一年四季如此都情不自禁建议其去尝试一些其它的穿衣风格,不然在公司只要看见Polo衫或者加绒衬衫就会紧张兮兮。林兮还是挺喜欢斯巴达的,至少斯巴达对待工作还是非常严肃的,他也确实教会了她许多做人做事的方法。 好不容易散会了,林兮回到办公桌上,便看见手机上来自程永棋的微信:阿兮,在吗?有空给我回电话。 林兮拿着手机立即就回拨过去,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阿兮,哎呦,真的是要死了。”电话里女人用极为夸张的语调说。 “怎么了?”林兮漫不经心的说,因为她最清楚五阿哥此人最擅长将简单的事情夸张化,戏剧化。 “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我大学那个小师弟啊,他今天调到你们那个新城区公安分局,可是单位宿舍出了点问题,就是要暂时借宿在我们家的。” 林兮回忆了一下,好像五阿哥确实和她提过这个师弟,问到:“你不是安排他住在你旧家吗?”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师弟。本来我是安排他住在我旧家那间公寓的,可是不凑巧,今天早上我接到物业那边通知,因为楼上装修漏水的原因,然后我家的墙壁渗水严重,木地板里都有长满了白蚁,你说物业现在才通知我,我每个月还交那么多物业费……我……”电话那头的五阿哥开始了喋喋不休,林兮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末了,问她,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程永棋五阿哥大人,终于言笑晏晏的说:“这件事毕竟主要都是我的责任。那我总要安排人家小师弟在房子修缮完工之前有个落脚的地方吧。那就麻烦你收留他两个星期吧。” 林兮只觉得现在内心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她极力忍住嘴角抽搐,坚强的问她:“你难道没想过也许我会不答应吗?” 对方哈哈大笑,愉快地同她说:“所以我这不在和你商量商量嘛。” 林兮默…只得称道,“那我拒绝。” 五阿哥立即做抽泣状,在电话那头嘤嘤的说:“我就知道这还是太勉强你了。这事也赖我,事先没有去看过那间旧公寓……” 林兮汗,心里只觉得郁闷,这人应该是一早就打定主意吃准她是个吃软的主。 沉默就是无声的妥协。 结束通话没过几分钟,五阿哥就把那个师弟的微信名片和联系电话发给了她。 “袁祟。” 林兮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放在一旁,专心做报表。 工作中的林兮,是十分专注的,她享受工作,这并不是因为工作有多好,只是因为她最喜欢的就是工作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直到这天晚上,她也还在公司审核年终报表。突然她的电话毫无征兆的响了,林兮看着一串陌生的阿拉伯数字,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接电话,礼貌的说,喂,你好。 电话那头杂音似乎很多,林兮以为信号不好,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喂,你好,我是林兮。 过了一会,终于有了回应,那边的那个人,他说:“你好,我是袁祟。” 林兮顿足,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圈,她貌似不认识一个名叫袁祟的男人。 这时电话里的男人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疑惑,便道:“程永棋是我的大学师姐。” 林兮恍然大悟,连忙道:“哦,不好意思。” 男人似乎也不计较,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家,我在你家大门口。” 林兮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立即说道,你等我十五分钟,我就到。 男人简短回道,好,我等你。 林兮挂了电话,心想,果然是人民警察,说话简洁扼要。 挂了电话,林兮将散乱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包里,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出公司。 前台的牡丹花正与别人聊天,看着林兮匆忙离去的背影,突然说道,我怎么觉着,今天的林大姐有些不同呢。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同呢,却怎么也说不清,怎么也道不明。 林兮一如既往挤进地铁纷杂的人群,逆着风,她感觉躲在人群中的她好像可以逃离这个世界,又好像可以走向其他的世界。她看过成千上万个描写爱的句子,也看过各类人描写千奇百怪的爱情故事,可是她还不知道爱是什么,怎样算爱,怎么样才是为爱奋不顾身,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而选择去离经叛道吗? 这大概是为什么林兮至今没办法完整的投入一段感情的原因。 林兮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名为袁祟的男人,他正如她想象中那样年轻,他很高,有着小麦色健康的肌肤,只是对于一个人民警察来说,他的五官似乎有些过于英俊了。她看见他被冻红的双耳,想来他应该在这等了很久,连忙走过去,略带抱歉喘着气的说:“你好,我是林兮。” 男人见她,站直了身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黑不见底,他微微笑着说:“你好,我是袁祟。” 林兮说:“不好意思,小师弟,我们先进去吧。”说罢拿出门禁卡,对他微笑示意,两人一齐穿过小区的铁门。 这是第一扇门。 林兮走在前,他走在后,两人一路无语。突然小区的路灯蓦的亮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织在一起,她走一步,他跟一步,林兮的脚步很快,高跟鞋踩在沥青路上发出尖锐的声音,而他的球鞋在身后,走在她的足迹上,一点一点覆盖。 走到房子楼下,她拿出门禁卡,打开了第二道门。 袁祟突然就觉得这就像是一场通关游戏。每一扇门就像是一道关卡,他距离宝藏也就越来越近。可是这宝藏,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走到电梯间,林兮正打算伸手去按电梯,怎料他也伸出手来,他们的手不出所料碰到了一起,他立马抽回手,她转头蓦地就笑了,他看见她终于轻松的笑了反倒变的有些拘谨,一时手不知道往哪放好,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僵在空中的手,指尖似乎开始发烫。林兮见他模样紧张,宽慰他道:“别在意,这没什么的。小师弟,别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 袁祟摸摸脑袋有些郝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也抱歉附和的笑了笑。 林兮看着电梯门的镜面玻璃,看着他们在镜子里的模样,她不经意的发现,原来他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而在她背后的袁祟心猿意马,只觉得刚才去那一刻就像他学生时期看的武侠小说里写的,天雷勾地火,也不过如此。 电梯叮咚一声停了,林兮一边掏包一边朝家门走去。袁祟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发尾卷翘散乱,个子不高,是他走在路上也不会停留注目的人,她如此平凡,当然他也是。他和她认识才十分钟,可是他竟然有一种,在冰冷的大海垂死挣扎中,漂泊许久,终于发现一块浮木的感觉。林兮打开门,走向玄关,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整个家变得亮堂堂的。 袁祟站在这扇打开的门外,他突然就在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最后一关,还是说这才刚刚开始通关。 他看着这个不大的房间,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是突然就有一种家的感觉。林兮的房子不过90平,却被她布置得十分温馨,家具家私都很简单,但是都看得出有一部分是自己手工制作的。只是此时的林兮大概不会知道,此刻的她在袁祟心里,正好填满了他内心深处最空洞的那一块。袁祟转头看着她,面前的这样的她,身材娇小,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薄针织衫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干干净净。她却不知道,这时的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没有家的人,对于一个家有多么渴望。 林兮带着他走去他的房间,简单安顿好他之后,交代道,小区附近有超市有餐馆,这是备用门禁卡和家门钥匙,你可以去附近逛逛。等过几天永棋出差回来,就会来找你。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那我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房间。 袁祟看着她摇摇晃晃走进她的房间,似乎很疲惫,他在猜,他在想,她又在想什么呢。 林兮回到房间,将外套脱下挂起,走进卫生间,熟练的将卸妆油倒在化妆棉上,看着自己泛油的鼻梁和明显的毛孔,心烦意乱的打开水龙头,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她怕看见一个陌生人,那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她活得太糟糕,活成了她讨厌的模样。镜子中的她不再青春。她用力的洗脸,彷佛要将这一层皮洗脱。她不知道她在逃避什么。 终于洗漱完毕,她倒在床上,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 只见书里说,人的寂寞,是一座孤城。 那她的孤城估计已经寸草不生。 她也终于睡着。 而在另外一个房间的袁祟,正在看一部老电影《乱世佳人》,斯佳丽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爱着白瑞德,可是白瑞德已经心灰意冷决定离开这个爱穿绿裙子的少女。她变了,变得不再单纯,她为了她的庄园,机关算尽,连她自己也计算在内。这样的爱不纯粹了,可男人要的,不过就是一份确定纯粹的爱吗?于是两人终于错过。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袁祟本身并不喜欢看这种文艺片,但他喜欢里面的对白。他在电影准备结束时便关了电脑。他并不想看完结局。 他愿意活在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