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饮本不打算去医馆,却又不敢回家,一路彳亍着,鬼使神差地竟走到了医馆门前。 她担心大夫把脉的时候,把她的身份看穿了,虽然皇帝那一关似乎已经过去了,可是她既然还要以这个身份在陕西做官,总还是要掩盖一下的。 正愁着,医馆内的药童看到站在门口连打了几个喷嚏的蔚饮,便从那柜台后犹犹豫豫地问道:“公公,可是要看病?” 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一般,蔚饮用手绢掩着鼻子,道:“那就请大夫看看吧。” 大夫号过脉,神色有些凝重。蔚饮急忙问:“夫子,我这病是不是很严重?” 大夫连忙放下捋须的手,道:“无妨无妨,公公这是染了风寒,多加保暖,按时吃药就无碍了。” 蔚饮放下心来,却疑心他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于是装作无意地提到:“我啊,自幼身子虚,多病,我哥哥以前总笑话我,缺那么点阳气。” 大夫写好药方,笑着道:“公公无须担心,您现下的身体极好,但仍要注意休养。” 蔚饮点了点头,似想起什么,问道:“夫子,前些日子,我一远亲来西京时,在城外遇到一个落难的羌族少女,当时她跟着两个公子哥一起将人送来的……” “哦,公公您说的这事老夫记得。” “夫子可知那羌族少女现下如何了?” “姜大人和封公子将那羌族少女送到了明镜庵,这几日老夫也有到庵中出诊,现下还在庵中静养。” “那羌族少女情况何如?” “她应该是从高处坠落,五脏六腑均有损伤,她此前常做重活,操劳过度,身子劳损,至于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蔚饮听得眉头渐蹙,取了药,谢过大夫后,她就家去了。 回家煎了药吃过,眼见就是暮色时分了,在家中周身不自在,便想干脆到庵中去看看那少女,顺便住个几日罢。 想到此,她收拾了一下,兴冲冲地就往明镜庵去了。 到庵中看到那羌族少女,还是昏迷之中,她与负责照料羌族少女的比丘尼聊了两句,得知封明达和姜俊晤时有来看,倒没有什么不虞的举动。 出了那少女的房门,迎面走来的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姜俊晤。 姜俊晤见了她有些意外,但又立刻作了一个揖道:“在下金京兆府署总管判官姜俊晤,见过公公。” 蔚饮也作了个揖:“幸会幸会,我是镇守太监署监丞玉全胜。” 姜俊晤微笑着道:“在下竟不知道公公也认识房中的这位姑娘。” “哦,前些日子有个远亲来此,遇到此事,我应了她,得空时帮她看看这少女的状况。” “王姑娘真是古道热肠。”姜俊晤款款道。 现下蔚饮换了肤色,又化了粗眉和眼线,料得这姜俊晤也认不出自己,便站着跟他打了几句官腔。 又往殿上礼过佛后,她才回到寮房,未曾想庵中竟排了双人间给她,而另一个人正是姜俊晤。 姜俊晤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几日有法会,寮房紧张,单人间早已住满……” 蔚饮摆摆手道:“无妨,先前法师已跟我说清缘由了,还望姜大人不要介意。” 两人又打了一会儿官腔,蔚饮才问:“姜大人也要在庵中小住?” 姜俊晤回道:“不瞒公公,在下祖母现在在庵中长住,法会之后又是祖母寿辰,故而这几日都打算在庵中陪祖母一段时日。” 蔚饮点点头,顺着他的说辞说:“我也是来参加法会的。” 姜俊晤掂量了一番,问道:“不知公公的远亲可还在西京?” “她早已回去了。” “哦,我听姑娘说她要回粤?从粤地到此,路途艰险,不知公公怎地放心她一人山长水远地……” 蔚饮不是没听出来姜俊晤在打探,反问道:“姜大人觉得我这位远亲何如?” “想必是位坚毅聪慧的姑娘。” 蔚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这位远亲,脑子有些问题。” 姜俊晤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蔚饮坐直了身子,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她二八年华,家里要将她许配给锦衣卫指挥使……具体是谁咱就不说了。谁知她百般不愿,说什么要建桥造塔,揽月捉虾,甚至还想跟着商船下南洋!你说这是不是大逆不道?更绝的是,我那位表叔父,也就是王妹妹的父亲还同意了!” 姜俊晤听得津津有味,忙问道:“于是这事就吹了?” 蔚饮长叹了一声:“哎,那位指挥使大人是见过王妹妹的,听了这事,竟然说他愿跟着王妹妹漂泊为家。” “结果呢?王姑娘怕是不属意指挥使大人,才找了这个说辞的吧?” 蔚饮看了他一眼,道:“她对指挥使大人是青眼有加,还有那什么,芳心也是暗许的,但就是不愿意嫁给他。你问她原因,我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最后这亲也没结成,她也到处云游去了。所以我说她脑子不开窍,你说对吧?” 姜俊晤听得入神,一双眼盯着眼前方桌上如豆的烛光,半响没有答话。 蔚饮实在忍不住,转过脸去暗笑了一会儿,听到姜俊晤终于发话了,她才转过来。 姜俊晤说:“王姑娘的境界,想必我等凡人难以领悟。” 蔚饮以为他只是打个圆场,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想的事情都是更出尘一些,便也顺着他的话道:“是,这世人的境界也有三六九等,不同的人若能惺惺相惜都算习到智慧了,悯怀众生,是菩萨才有的慈悲。” 姜俊晤仿佛领悟到什么一般,炯炯有神地叹道:“原来公公是提点在下,我就说嘛,瞧着王姑娘的精气神,并非普通人等。” 蔚饮没想到这样诋毁自己了,还能让姜俊晤硬生生地扭转印象,只好在心里暗叹道:“难道灰头土脸的我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