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惠惠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让红苹果舞蹈培训机构的小姑娘们哄闹成了一团。大家一人收了一盒的阿尔卑斯的奶糖还不够,纷纷要惠惠再请大家一起吃顿饭。
惠惠虽是外地来的姑娘,但家里的两个哥哥都在城里安了家,平日里也很是照顾这个妹妹,所以她的工资也从不存着,想花就花,类如今日大家一起哄,她便很快地应承下来,笑眯眯地表示下班后请大家去楼下的四川饭店去吃小炒。
或许是今日这仗势太大,最后都传到了亚苹姐的耳朵里。亚苹姐也特意从朝天门的首饰铺子中赶了回来,一同参与女孩们的这场愉快晚餐。
作为媒人,惠惠十分懂事地将今晚的第一杯酒敬给了亚苹姐。
“亚苹姐,谢谢你不但给了我工作,还替我解决了人生大事。郝杰今天回了趟湘西老家,不能到场来敬你,我就先代我们二人先干下这杯酒!”
惠惠是个性子虎的,说完便将一小杯红星二锅头一饮而尽。
一群纤腰楚楚的女孩们乐得直拍手,体态丰腴、一头红褐色波浪卷发的亚苹姐也被她的豪迈举措逗得笑弯了眉眼。
“新婚快乐啊惠惠,不过可别太早要孩子啊,不然我这儿的古典舞课可就少了根顶梁柱了!”
说到这个,就连平日里最是外向的惠惠都有些红了脸,忙夹过一块辣子鸡丁遮掩满眸的羞赧。
“我明白,我家里也是这个意思,觉得我还小,要孩子的事可以过两年再说……”
欢笑之中,负责教拉丁舞的石一芳满脸俏皮地接过了话茬,“亚苹姐,惠惠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考虑考虑我呗?”
“胡闹,你这上个月才十八,这个月就想嫁人了?”亚苹姐端起白酒,波澜不惊地喝出了白开水的架势,“要我考虑我也先考虑婧婧,在红苹果,咱们的规矩就是按年龄来安排!”
梅婧一怔,连忙放下了筷子。
“亚苹姐,我不急的。”
“你可以不急,但姐这个长辈替你想一想也不过分吧?你比惠惠小两岁,是不用急着想结婚的事儿,但找个男孩子相处相处起来也不错,总是不能太内向了。”
惠惠咽下了嘴中的回锅肉,连忙添了句,“是啊,婧婧长得漂亮,倒是可以慢慢挑,找个条件好一些的,今后多过过享福日子……”
亚萍姐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倒是有些听岔了惠惠的意思,于是挑着眉打趣道,“哎哟,你家郝老师工作稳定,单位分的房子也好,据说家里还在体育局有些门路。你这会子在姐妹们面前说这些话,可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啊?”
“哎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惠惠连忙笑着挽过身侧梅婧的臂弯,“我就是想今后婧婧能找个好的,多疼疼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亚苹姐自信满满地笑了笑。
“这是自然,我会为她擦亮眼挑的。”
尽管大家都在笑着打趣,但梅婧却明白惠惠的意思。
惠惠是她在同事里面处得最好的一个女孩儿。
虽然并不知道她曾在国家队受训的经历,却也林林总总地知道她家里那些不太理想的情况,小气抠门的父亲、辍业在家的继母、还有总爱在学校犯些小错的弟弟……像她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个像样的文凭,就算样貌再是周正,条件好的人家怕是也是不敢沾染。
这些她都明白。
从前在队里的时候,她不是没听说过在国际大赛上发挥出色的前辈被高门看上,一举阶级跨越,成了锦衣玉食的富太太。年少时的她当然也曾做过这样绮丽的梦,于是加倍苦练,仿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彻别自己那类如寄人篱下的生活,能在家中再不看李阿姨的眼色……但那到底已经是从前了,如今这样的想望,无异于天方夜谭,大梦一场。
也正因为此,她才愈加深感到生活的毫无希冀。
她没有母亲,父亲也形同虚设,家里从来没有人会来关心她独自在这座城市生活得好不好,日子又过得顺不顺心,仿佛自己只是血缘家庭的一个赚钱工具,像是割韭菜一样,为了弟弟继续读书而不断提供着补习费和营养费。
只要活着,只要按时汇钱,似乎就是她对这个家的全部意义。
聚餐结束的时候,梅婧忽然不想回家。
她不想回到那个狭隘而贫瘠的小巷,与那座常年见不到什么光的沉闷老楼,可惜这座城市这么大,除了那小小的二十来平方,她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今夜的梅婧没有坐电车,而是用着一双腿,硬生生地花了两个小时走了回去。
然而直待她怔怔地走到巷口的时候,才发现了今日的不寻常。
一辆鸣着笛的救护车停在了重云巷的入口。
巷子太窄,且内里石阶错落。小路两侧又被沿街的人家堆满了杂货,救护车车体本就宽,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得进去。不过救护车司机看着倒是不急,已靠在车头抽起了烟,倒是车旁站着的那个个子不高的小护士,眉眼里还带着丝丝焦虑。
梅婧叹了口气,心想不知哪家又出了一个可怜人。
只是走了这两个小时的路实在令她有些渴了,所幸老夫妻的开在巷子口水果铺今日倒是打烊得晚,梅婧走了过去,打算买只小点的西瓜解解渴。
“爷爷,来只小西瓜。”
头发花白的大爷将目光从盗版DVD光碟中的播着的《喋血双雄》中收了回来。随即一边给她挑着瓜,一边热络地寒暄道,“姑娘,今天下班这么晚?”
梅婧一直觉得这对老夫妻面善可亲,此刻便也诚实答道,“没呢,是晚上吃得多了,散步走回来的。”
“好事,年轻人就该多运动,对身体好。你看住你楼下的老郭,年轻时就爱打麻将不运动,今晚洗澡的时候一跌跤,一下伤着骨头站不起来了!”
“郭大爷?”梅婧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救护车,“这是来接郭大爷的车?”
“是啊,就是他。你看这救护车都开不进去,真遭罪啊……”
长刀一落,皮薄多汁的沙瓤瓜顿时分开了两半。
老大爷利落地将瓜装好了袋,接过了梅婧递去的钱,少要了零头的三角。
梅婧礼貌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