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礼貌地用双手接过碗筷。
“丁姐,我刚刚就是随意说笑几句。”
丁桂嗔怪般一笑,随即转过了脸道,“婧婧,他是住在顶楼的夜生,郑夜生。你以后家里有什么水啊电啊的出了问题就上楼找他去,他手巧,人也好,是个热心肠。”
“谢谢丁姐,我知道了。”
梅婧虽嘴上答应地痛快,可心里依旧觉得别捏。
她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也不想因为一点日常的琐事便白白地欠了别人人情。可惜郑夜生的手臂上还有着那块不小的伤疤在,他们之间,早已是自己亏欠了别人在先。
“那你俩慢慢吃啊,我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丁桂收放自如地结束了对话。
然而梅婧却没了继续好吃好喝的胃口,直到结束了这顿早餐在去往游泳馆的路上,她都是兴致缺缺的,只觉得心头平白地积了一桩事,怎么也自在不起来。
待她再次见到夜生时,已是入了秋的光景。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她抱着洗好的被单,上楼晾到了天台的不锈钢架子上。梅婧将挂在杆子上布料拉得很整齐,宛如生怕起了皱似的,她喜欢洗衣粉的质朴清香,也喜欢这样空旷而静谧的午后。
晾完被单的她没急着走,而是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一所高中出神。
老楼并不高,高中的地势也不低,中间隔着几幢错落的楼房,此刻放眼望去,便只能看见操场的小小一角,与生在角落处那棵高巍的乌樟树。
有三两学生正在操场上追逐嬉闹着。
从童年起,梅婧生活中除了体操便再没什么别的内容,这十几年来,她更是从未体验过正经的校园生活,所以现如今手里唯一握着的,也只有体校中那一纸没什么太大用处的中专文凭。
然而如今的她已经十九岁,自然不会去做那种重返校园的青天白日梦。她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正常的校园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梅婧?”
梅婧循声回首,只见纷飞布料后的夜生睡眼迷蒙、头发蓬松,洗得泛白的灰色背心上还起着皱儿。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一副刚刚起床不久的模样。
于是她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夜生放下了手中那颗才咬了两口的青涩苹果,“大下午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是晚班。”
“这样啊,我原还以为这幢楼里,就我一个人要上晚班……”
从丁桂的嘴里,梅婧知晓了夜生是在一间夜场工作。
虽然她对此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但当夜生无意中将他们二人的工作比肩的时候,梅婧还是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她是要晚上出去工作。
可她却不是他们单位里那些需要卖笑维生的小姐。
“我回去了。”
“行,晚点被单干了,我帮你送下去。”
梅婧顿住了脚步,“不用,我自己来取就行。”
“没事。”夜生揉了揉眼睛,他的瞳仁很干净,浸透着纯粹的坦诚,“我经常顺手帮他们把衣服带下去,都是举手之劳。”
如此一言,再推脱反而显得做作了。
怪不得楼下和人没什么话的郭大爷总是对他一副好脾气,丁桂也总会给他点的餐食里多加点配菜。
就像身上平白地添了这么个疤痕,他竟也没对自己怀有敌意,反而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若是换作自己,可不一定能做到这样洒脱。如此想来,倒是自己一直以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小心眼了。
梅婧转过脸去,眸光盈盈地望着他。
“那谢谢你,下回我请你吃饭吧。”
这回倒是夜生怔住了。
只见他捏着自己的衣角,和大姑姑家那条看门的小花狗一般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让人看着都没法忍心拒绝。
“真的?”
“真的。”这回倒轮到梅婧粲然一笑,“等你想好了去哪,拿被单下来的时候告诉我,也算是我替从前的过失给你赔个不是了……”
夜生小时候在山里贪玩。混泥打滚,爬高上低,摸过鸟窝中的蛋,也捅过槐花树上的蜂蜜巢,身上自然留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疤。
唯独小臂上的这一块,来的意外,留下的模样也算不上难看。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留在他身上的,他一直记得。
可他却从没想过,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他们竟会狭路相逢,还成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而在认出自己后,清清冷冷得和盆水仙花儿似的她不但会道歉,会愧疚,还说想要请自己吃饭。
梅婧窈窕的身影早已在楼梯口消失不见。
夜生的唇角却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一起床就撞到了件美事,这么想想,落块疤印在身上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