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桐忙跳下车去,早有婢女端了踏蹬摆好,又抬手掀起帘子,海桐便搀扶着杜若下车,角门里已迎出几个丫鬟婆子,为首一个团脸细腰的,杜若认得,正是英芙的贴身丫鬟雨浓。
杜若深知公门侯府,最是下人们利眼,因此步步小心,不肯露出丁点错处,见雨浓笑盈盈的要拜,赶忙拦住了。
她打眼细瞧,雨浓打扮得较在韦家时富丽许多,不仅深碧色六幅裙是遍地仙草纹龟甲绫的,头上还插戴了样式简单的银簪,在忠王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杜若忙含羞笑道,“不该烦你走一趟,姐姐这时候不好离了人呢。”
雨浓一怔,暗自慨叹她伶俐,面上笑意更深,“二娘子真真儿眼明心亮。”
这厢海桐又福下去。
雨浓连连摆手,“欸,这礼算起来就没完了。大街上,咱们进去细说。”
她拉着两人进角门,早有一顶双人抬的肩舆候着,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屏气立在旁边,还有个嬷嬷挽住海桐道,“里头规矩重重叠叠,三五句话说不清楚,小阿姐不如随奴婢来,一会儿保证把你们家娘子好端端送出来。”
杜若只得点头,雨浓道,“王府地方大,王妃怕你走得脚疼,特叫派了这个。”
雨浓揣度杜若多半是头回见识肩舆,留神看她,却未露怯色,不由得暗暗点头,忙服侍她乘了,自己跟在左右。
几个婆子簇拥着她们顺青石板路徐徐而行,又走了一射之地。
此时虽是隆冬时节,花木凋零,景致荒疏,但连绵的亭台,错落的山石,还是叫杜若目不暇接。雨浓跟在肩舆傍边,觑着她神色道,“难得你来,陪王妃说会儿话。宫中女官看得严,这样不许那样不许,闷得她难受。”
这府里果然还是内侍省说了算的,杜若按住千回百转心思,忙笑着奉承。
“她肚子里那个是真龙血脉,当心些也是应该的。”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在一座垂花门前停下。
雨浓道,“王妃自有身孕后改了性子,放着正房寝殿不住,非要住花园子里。”
杜若诧异,“从前姐姐最闻不得花香了。”
“可不是,春日里沾上一点子花粉便要长红斑。如今竟全改了。”
宫女放下肩舆退了出去。
雨浓道,“这院儿里都是娘家带来的人伺候,住着舒服些。”
杜若扶着雨浓的手进了垂花门,便觉得一股暖气袭来,里外竟是两重天气。院内两条抄手游廊,廊下遍植各式奇异花木,俱是爬藤的,受暖意熏陶,顺着廊柱向上,勾着檐角迤逦攀爬。因时气还早,生发的虽兴旺,却还见叶不见花。中间一座穿堂,当地放着一架六扇紫檀牙雕插屏,刻的是曲江春游之景。
杜若莞尔,“就看这屏风也知道姐姐闷得很了。”
雨浓抿嘴一笑,“你果然知道她,这屏正月里才添的。”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后面便是五间上房,歇山顶端庄堂皇,梁柱上红青油饰再贴金,绘着五爪云龙并各色花草。
雨浓殷勤客套,“正殿装饰的更精致些,待会儿王妃若肯走动,带你去瞧。”
杜若忙含笑应了。
见她们进来,几个青衣小婢簇拥上来,“王妃问了好几次,可算进来了。”
雨浓回身替杜若解了猩猩毡,随手递给一个婢子,“屋里热,穿不着这个。”
杜若进房时,只见一个腹部微隆的青年妇人笑吟吟迎上来,额头贴着海棠花钿,高耸如云的鬓发间插戴了许多金光灿烂的首饰,身上穿着柿红地联珠团窠宝花水鸟对襟短襦,系着六幅石榴长裙,挽着红白间色披帛,丰肌如雪,光华灿烂,正是阔别经年的韦英芙。
云泥之别,哪里容得人姐妹相称。
杜若顾不得心中酸楚,忙屈身欲行个全礼,被英芙一把拉住,“你这妮子,数年情分都忘了不成,怎的行起礼来?”
杜若忙唤了一声‘英芙姐姐’,嘴角一瘪,已是愁容满面,索性直言。
“从前是若儿不懂事,在姐姐面前没上没下。昨日阿耶已是露了口风,要送若儿待选皇子侧室。尊卑分明,若儿今日怎可不行这一礼。”
英芙闻言上下打量,见她脚步虚浮,面色发白,眼下还有乌青,穿着玉银两色,挽的又是最便宜的双髻,不免握着嘴笑起来。
“怎么,听见喜事将近,乐得睡不着了?”
杜若扭股糖似的忸怩。
“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来讨主意,你倒这样。”
英芙兀自笑,忽然想起别事,忙扳正杜若的双肩。
“原来杜伯伯一厢情愿,还是你这丫头大了,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杜若横她一眼,正色道,“妹妹再不懂事,也明白‘以色侍人,安能久乎’的道理。”
英芙露出赞叹之意,拉着杜若坐到榻上,吩咐雨浓,“去把牛乳热了端来”,方轻声道,“从前真没看错你。想在王府立足,这点子志气是要有的。”
杜若急欲分辨,英芙摆了摆手。
“你先听我说。以你的才貌性情,不甘为人妾侍自是常理。只是你已上了‘花鸟使’的名册,诸王与王妃俱已见过,譬如我,前几日已替忠王在你的名字上圈过了。”
原来阿耶是先斩后奏!
杜若又惊又怒,一晚噩梦连绵,又空着肚子奔波半日,如今希望落空,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方问。